关于“绿皮书”
在了解电影之前,我们有必要看看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
60年代,正是马丁·路德·金为代表的黑人民权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尤其是在南方,此前蒙哥马利公共汽车抵制事件、小石城事件、自由乘客运动等等黑人争取种族平等的事件接连上演,南方3K党活跃、白人群体仇视黑人也愈演愈烈。
整个南方空气都弥漫着焦灼的火药味。
1965年之前,在美国,种族隔离是被写进法律中的,这一系列法律被称为Jim Crow Laws (吉姆·克劳法)(Jim Crow 出自19世纪戏剧中的黑人奴隶角色,渐渐成了黑人的代称),泛指1876年至1965年间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主要针对非洲裔美国人,但同时也包含其他族群)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法律。
如果你是黑人,在60年代以前出现在美国南部,那么你的命运一定是悲惨的。比如交通运输,白人和有色人种要分开车厢购票和候车;儿童教育,白人小孩与黑人小孩的学校应该分开经营;餐厅就餐,应该提供专一白人服务或专一有色人种服务,而且不该在同一房间同时为不同人种服务;租房,在一个全白人公寓租房间给黑人,或在一个全黑人公寓出租房间给白人,应处罚款或刑期,等等。
甚至有的直接禁止黑人在日落后进入特定的城镇,这种城镇又被称作“Sundown Town”,即“日落镇”(在影片中及视频中皆有提到)
1962年,正是平权运动高潮的前夕,黑人音乐家唐谢利南下巡演,[绿皮书]的故事就发生在这趟旅途中。
片名中的“绿皮书”,本来就是这段历史的一个直接见证。




绿皮书全称是“The Negro Motorist Green Book”,意为给黑人旅客的安全出行指南,它的标语是“现在我们可以没有尴尬地旅行”。

1936年,纽约哈莱姆黑人社区的邮局职工维克多·雨果·格林和他的妻子出版了第一本《绿皮书》。
他们在书中汇编了当时愿意接待黑人旅客的餐馆、酒店、旅馆和度假目的地,36年的第一版后,这本并不厚的绿皮小册子很快销量飙升。
现在的人几乎很少听说过“绿皮书”的存在了,但在当时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本绿皮书算得上是每个黑人旅行者的圣经。
这本书一直出到了60年代中期,随着平权运动的进展,终于在1966年完成使命,在发表了最后一期后退出了历史舞台,种族隔离政策也随着声势浩大的民权运动逐渐走到了终点。

关于《绿皮书》




《绿皮书》很容易让人想到几部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触不可及》,《遗愿清单》(都是黑白双主人设的公路电影);甚至《雨人》(双主人设的公路电影,双方存在客观性的优劣势,《绿皮书》是种族,《雨人》是智力缺陷)。
所以,电影几个成功的标签——种族歧视,阶级意识,公路电影,黑白双主,治愈温情。并不算稀奇(至少从题材来讲)。
剧本也简单依照人物时间线性发展,摄影剪辑声效也没有太多技巧。可依赖于影片不错的内核主旨和高完成度,它依然可成为与以上经典并列的佳片。




《绿皮书》“好”在于高质量输出了一个好故事(好故事内核往往比情节重要)。《为黛西小姐开车》,《触不可及》,《遗愿清单》,《雨人》的成功,大抵也如此。
人物建立(对立),矛盾,冲突,化局,再设局,破局,最后达成和解。情节层层推进,人物关系也逐渐递进。再配些幽默逗趣的佐料,不时而出的治愈金句。虽然故事只是单一的线性发展,可观众丝毫不觉得单调乏闷。甚而因为这样的直线叙事,降低了观众代入的门槛,增强了观赏愉悦感,使观众更容易看懂故事。
看懂了故事,才有利于去理解其内核——种族,阶级,友谊;电影所要传达的消除歧视,隔阂的现实意义才得以实现。
这种质朴叙事,也让它收获了更多的观众缘。


关于唐·谢利




《绿皮书》最大看点无疑是双主的精彩。
可虽说电影双主设定,二角并重,相映相成,各有精彩;维果·莫特森,马赫沙拉·阿里的表演也无懈可击,二人颁奖季一路领提领奖即是证明;可从角色复杂性和人物动机的“悬疑感”来看,唐谢利无疑更复杂深刻些。
托尼利普(角色特点而言)固然也是好。他的下俗,大喇,不拘礼,粗鲁暴躁,社会混世,却又不流于痞赖,而之有原则,有情有义。可谓形象丰满,特色鲜明,可确也是鲜明有余,复杂不足。
人物行为动机只是顺理成章做该做的事——该歧视歧视,该反感反感,该触动触动,该听话也听话,该履行职责就履行,最后自然而然被感化。也固然精彩,只是清晰合理有余,神秘悬念不足,稍欠可挖掘的深度。




唐谢利的“孤独”和所激发出来的“同情”则是多方面折射而来。
黑人身份是一面(较明朗的一面),钢琴家是另一面(矛盾的一面),性向是第三面(较晦涩的一面),人格本身所持有的自尊是第四方面(底蕴)。
他是囚禁在金字塔顶的金丝雀(天赋的乐者),一个无形的牢笼——“黑不够黑,白不够白,甚至不够男人”——限制了其自由。可是他的自尊不容许自己被任意践踏——因为“唯有尊严才能让你占据上风”。
他不够"白",所以他不被白人阶级所接受——
“白人付钱让我为他们演奏,因为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文化,但当我一下舞台,在他们眼中,我立马就变成了一个黑人而已,因为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文化。”

这是那个时期黑人艺术家的生存状态,这里有另一个真实的例子可说明:
1940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乱世佳人]剧组中的黑人女演员海蒂·麦克丹尼尔斯凭借着奶妈一角获得最佳女配,成为历史上首位获得奥斯卡的非裔演员。
但在奥斯卡典礼的台下,她却不能和费雯·丽、克拉克·盖博等明星们坐在一起。因为隔离政策,她只能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小角落里。
而在电影的首映礼上,她甚至都不能出现在舞台上。




[乱世佳人]里的海蒂·麦克丹尼尔斯和费雯·丽
甚至今天,这种种族地位差距仍在美国社会多少存在。种族平权之路依旧漫长。
他也不够“黑”,他的学识,素养,工作,地位,使他与一般黑人格格不入。
电影里那个意味深长的镜头:车子半路抛锚,唐谢利站在车旁看到路边田里耕作的黑人农民,他们也停下来向他张望——一个白人在为一个衣着光鲜的黑人服务,难免令他们好奇。
他突然感到不自在,甚而有些窘迫。
他自然没做错什么,一切不过正常所得,没有愧疚的理由,甚而该为能替种族“翻身”感到骄傲才对。
可他无法在这些同胞面前骄傲。他只有一种骄傲,他常常在白人面前维持着这种“骄傲”——他要向他们宣示“我亦平等,我亦尊重”。这是一种抵抗性的自尊自重。自然在同胞面前不适宜。
至于炫耀,他知道这个白人虽为他服务,可他的社会地位事实比他高。
也许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我们”仍是一样的,都不过是黑人而已。他们的苦难折射出他内心的脆弱。
这是整个途中,他轩然立挺的尊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了松弛。
也许有人认为他应该融入到“自己人”的圈子,可这种因为“黑”而必须融入“黑人圈子”的观念,未尝不是另一种歧视。




电影的精彩是二人的矛盾,而唐谢利的精彩则是自身的矛盾体。再加其性向,与亲人的疏离,更增剧了个人孤悲的色彩。
如果他仅是这么只可怜,脆弱的金丝雀,那也不过是另一个时代悲剧下惹人同情的黑人罢了。
可他没有坐以待毙,也许他永远是那只孤独的金丝雀,但不代表他不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是个黑人音乐家,是个弹古典出身的音乐家,是个“不是任何人弹肖邦都能像我一样好”的音乐家。虽然白人阶层不准他弹奏古典音乐——因为那是白人的音乐,他只能演奏流行音乐。可这并不意味,他就要是白人认知的那种——嘴里叼根烟,将威士忌放在钢琴上的黑人音乐家。




他要改变他们的想法。
他是个绅士,是自己的天赋,知识,教养,品味将自己带到这个绅士地位。他不喜欢用手吃炸鸡,不喜欢言谈举止粗鲁,不乱扔垃圾,拒绝随地小便,拒绝和黑人玩自己不感兴趣的游戏——这些托尼看来“黑人应该做的事”。
他是黑人,但并不表示他就要和任何黑人一样。他是钢琴家,是绅士,他有绅士的尊严和品格。他要让白人阶级知道,黑人不只是下等人,他也可以是音乐家,绅士。你们可以不尊重我,羞辱我,时代可以不容许我反抗,但我将以自尊自重来向你声明“我不轻贱”,我恰用正直面对你们的歧视,用不卑不亢对待你们的不平等。
“改变大众的想法光靠才华是不够的,要依靠勇气。”
“暴力永远无法取胜,保持尊严才会让你赢,自尊才会让你占尽优势。”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想唐谢利大抵就是了。
孤独,矛盾体的唐谢利就是在这种“守护尊严”的荣光下实现了人格升华。




谈到唐谢利这个角色的精彩,我想说一下电影场外的轶事。
本片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该片的编剧之一正是男主之一托尼利普的儿子。电影上映后,引来唐谢利家人的不满,认为里面把唐谢利描述成不吃炸鸡,和唯一的弟弟关系疏离(事实上他有仨兄弟,并保持着正常往来),同性恋(托尼儿子说“谢利从来没有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电影中描述的这段情节是我唯一听说过的关于谢利性取向的故事。”),电影根本就是“谎言的交响曲”。
而托尼儿子则说整个剧本是和两位原型人物共同商定的,并经过唐谢利的同意等他死后再开拍。
这件事由于两位原型人物都已去世已无法对证。
而回到到电影,托尼利普这个角色被塑造的很正面——家庭和睦,有担当,有情有义;性格,生活习惯虽有粗糙,可对人物并无太大负面影响;而唐谢利则确实背负了不少消极的人设:过度严谨,拘泥,刻板,孤独,亲情淡薄,同性恋。
两相关联,难免不会有作者“徇私”的想法。
不管事实如何——即使有虚构,也能理解剧本角色创作的需要(为了拉大两个角色之间的差异,形成更大的对比反差)。唐谢利也正因这些“消极”人设而使得人物更加复杂出彩,也成就了马赫沙拉·阿里的表演奖。


关于白色“和解”




与我国基本一致性的好评相比。该片在美国上映以后,风波不断。除了故事真实性的争端外,评论大有认为电影虽为“种族歧视”题材,可批判力度不够,而且根本就是宣扬“白人救世”。电影中的和解不过是白人视角下的和解。
而在电影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后,黑人导演斯派克李愤怒而激烈地指道:
《绿皮书》和29年前的奥斯卡最佳《为黛西小姐开车》一样,是一个白人视角的种族“伪和谐”故事,近30年过去了,好莱坞好像从未改变。
我虽称赞电影完成度高,故事人物精彩。可确也觉得电影在反思“种族阶级地位”问题上诚意不足。
你也许要讲这个未必是电影的重点,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化,友谊,治愈,温情,才是电影要传达的意义。
可“种族阶级”是电影最鲜明的标签之一,确是不可忽略的事实。如果不重要,难道只是噱头?无疑更是对这个问题的鲁莽和轻薄。
纵观电影在这个问题上的脉络,我不难有想法:

如同带你去美国历史博物馆走了一遭,见证了一些1960年代美国种族隔离时期的基本资料(放心观赏,因为隔离政策已经结束)。然后告诫大家谨记,歧视是不对的(烂大街的口号)。黑人和白人要像两位主角一样,消除隔阂成为朋友(主动权在白人)。
这位黑人问题很多,又孤僻又是同性恋,虽然是钢琴家,可看上去多么的可怜,记住,我们要对黑人抱有同情,他们的自尊很容易受伤。
当然,这位白人也有问题。他有些暴躁,可不是如此,他摆平不了路上的麻烦;他言行粗鲁,爱乱丢垃圾,可受教能改,偶尔捡个小便宜,你看他多懂生活,多接地气;更重要的是,他有的是解决问题的本事,一路全靠他逢凶化吉;最关键他是多么的有原则,重情重义,还有个幸福和睦的大家庭。
再联想到电影完全有白人创造,未曾咨询过唐谢利的家人任何意见。难免让人有多心过想的可能。
也许是种族情绪过于敏感。可不是一个敏感题材,电影会不会拍也是个疑问——电影的力度会大大丧失。你当然不能简单把它当成个记录片来看,导演想要表达什么一目了然。
要知道,种族平权问题不是历史问题,而是在今天的美国依然激烈探讨的问题。
就算你只是想简单的歌颂友谊,你也不要忘记两家是世仇,对方曾经,到今天,一直被你欺负的鲜血淋漓。结果你上门和解,说声我错了,然后拥抱对方,欢迎来我家,就完了?
未想过,整个“和解”过程将对方置于了何种境地。
也许确实想过,可只能想到如此——白人视角下,这次和解,或许真的已尽了他们最大努力。
黑白友谊的范本是《遗愿清单》,《触不可及》(二者并不涉及种族问题);至于反思种族问题,《绿皮书》和《为黛西小姐开车》的确都还差了些诚意。

绿皮书Green Book(2018)

又名:绿簿旅友(港) / 幸福绿皮书(台) / 绿书

上映日期:2019-03-01(中国大陆) / 2018-09-11(多伦多电影节) / 2018-11-16(美国)片长:130分钟

主演:维果·莫腾森 马赫沙拉·阿里 琳达·卡德里尼 塞巴斯蒂安·马 

导演:彼得·法雷里 编剧:尼克·瓦莱隆加 Nick Vallelonga/布莱恩·海耶斯·库瑞 Brian Hayes Currie/彼得·法雷里 Peter Farrelly

绿皮书的影评

Ez
E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