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7-10

武侠: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辨

人文关怀是不少电影都会具备的一个元素，比如当一部好莱坞大片既想赚票房又想拿小金人的时候，比如我们俗称的文艺片儿。它通常不会是一部电影的主题，却往往是最能引起观众共鸣的那一抹亮色。

当创作者有意识地将作为一部电影的元素之一的人文关怀逐步上升到主题的位置时，这就有可能达成哲学思辨。它不一定是在观影进行时的某个节点上撩拨了你的小心脏，却多半会成为你回味时最津津乐道的主旋律。

于是从人文关怀到哲学思辨之间大体上可以构成一个渐变的谱系。虽然一部电影的优劣与它处于这个谱系的哪个位置没有必然关系（甚至完全不必搁进这个谱系），但是对于一个导演来讲，似乎这个谱系可以看作成为大师的必由之路。立马可以想到的，比如伯格曼的《假面》、安东尼奥尼的《放大》，无疑都位于谱系的最右端，而且是名副其实的佳作。

相比之下，能搁在谱系最右端的中国电影很少，佳作更是凤毛麟角。还是立马能想到的，《霸王别姬》、《芙蓉镇》、《一江春水向东流》……无一不都只是属于人文关怀层面的佳作。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有不少导演是试图在自己的作品里走向哲学思辨的。

第五代导演在青壮年时期就集体涌现过一次，拍了有那么几部吧。其中陈凯歌导演的《孩子王》大概是位于谱系中部偏右的佳作。众所周知，陈导演的作品从来离不开人文关怀，他更是常常试图将之上升到哲学思辨，这种拧巴拍到《无极》时达到了登峰造极，可以说是以失败告终。

第六代导演里的代表人物自然是贾樟柯了，《小武》结尾那一幕里散发出的耀眼的人性之光，至今仍然盖过了他的其余作品。《世界》里的自说自话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要说起来这片名真不比《武侠》格局小啊），接下来的《三峡好人》纵使镜头已经升到了悲天悯人的高度，可他的人文关怀也依旧上升不到哲学思辨。至于《海上传奇》里就若干政治哲学的探讨更是显得蹩脚。

举这么两个例子，我想说的一点是，一个导演能在哲学思辨上走多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文化底蕴（姑且用这么个俗词儿）。所谓人文关怀，一个人但凡有点知识有点阅历有点想法的，都能表达出个几点，路边修鞋的老师傅说出来的话不见得没有高档货，思想家总比哲学家要多得多。此为其一；其二是纵使你的思想已经能够对某个哲学主题游刃有余，洋洋洒洒写得出上万言的导演陈述，却未必有功力将其诉诸影像。相形之下，旧时的费穆，现时的李安，都是好榜样。偏偏李安导演至今都还没有试图去全力做哲学，安安心心把人文关怀的元素吃透。

还有一个情况则是，西方导演做哲学，力求仅就一点加以延展。立马能想到的有今年看过的金狮奖佳作Vera Drake，全片围绕“堕胎”问题展开，从人性层面到社会层面到法律层面再到隐喻的政治层面，这条清晰的脉络就仿佛观众看到的不是一部电影，而是欣赏到了一件结构分明的精致雕塑。导演Mike Leigh说了，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探讨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咱中国人不容易做到这一点，这种思维方式的差异，有如一幅宋代水墨画与一幅文艺复兴时代油画。

最后来说《武侠》，如前所述，这部电影给我的观感是，首先，陈可辛没有足够的文化底蕴来做哲学，虽然他很擅长人文关怀；其次，陈可辛没有能力驾驭哲学主题，虽然他在电影类型上一直努力求新求变；最后，陈可辛做哲学的方式是大而化之的。从自由意志与决定论，到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从传统社会与现代化的矛盾，到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武侠》里的哲学议题可谓包罗万象，却一样都没讲清楚。

末了说上几句刻薄的话儿。

陈导演说本片在做“微观武侠”，他似乎在借用自然科学里“显微镜”的概念来套用。可武侠论“宏观”是江湖、论“微观”是个人内心，这分明应该是社会科学里的划分法儿。倒是想起微观经济学里头结合了神经科学之后衍生出一门“神经经济学”，那么本片就叫“神经武侠”该有多搭。

至于那些基于哲学思辨为本片叫好的观众，要么啊，是您的文化底蕴太低，台词掰持点儿“自性”、“罪与罚”就能让您心灵震撼；要么啊，是您的文化底蕴太内涵，导演都没想着的深度活活让您给挖掘出来了，一部电影就能解码中国传统文明，敢情十年寒窗苦读归纳中心思想剖析作家灵魂的瘾儿还没过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