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安德烈·祖拉斯基
主演:Malgorzata Braunek,Leszek Teleszynski,Jan Nowicki

“中世纪是从粗野的原始状态发展而来的,它把古代文明、古代哲学、政治和法律一扫而光,以便一切都从头做起。”——弗里德里希·冯·恩格斯




夜的第三章,不可知的1/3的劫数。以符咒为祭,以圣火为幡,恍若一次对失落的堡垒复古式的祭怀。那燃烧的维斯瓦湖的瘴气,那喀尔巴阡山麓下暴走的秃鹰,究竟经受着何等的窘困难耐?
破破破破,那是浮士德的梦呓,还是变奏的安魂曲?我听到骑士们说,那唯是不可错过的梦魇。
死神们在遥远的山头打磨冰冷的利器,久蚀的锁链发出空寂的绝响,若黑暗中燃起篝火,一道道轧过久已遗忘的理想国。
那是一场梦魇的开端和结束。


伯格曼气质

很难想象这是祖拉斯基的导演处女作,全片充斥着深邃晦涩的哲学思考和呛鼻的宗教气味,更有死亡的阴霾像上帝的遮羞布一般一寸寸扯过天穹。我说,这该是一首黑暗的中世纪史诗,它关乎一切灭顶的预言和臆测。
看过本片的人大抵都会想到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的《第七封印》,那场死神与骑士的对弈,那队戴着镣铐起舞的暗影,仿佛都在《夜的第三章》中以另一种喑哑而晦暗的方式涌现出来。
那是灵魂深处的憧憧幽影,伯格曼以“封印”一一揭开来承启收尾,祖拉斯基则以“夜章”一页页翻动来统领呼应。同样地对上帝充满疑虑,同样执迷于对生与死的拷问,祖拉斯基身上的伯格曼气质是震慑人心的。
《夜的第七章》开篇是一段颇具宗教意味的女声(影片中Michal的妻子)诵词,跟伯格曼阐述七道封印一样,我听到背景中有洪钟鸣撞的声响。那女声念道:
“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掺着血掉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被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只也坏了三分之一。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众水的三分之一变为苦艾,因水变苦,就死了许多人。
“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
我无力摸清那隐晦难懂的“三分之一”,就像当初物理读懂伯格曼的“第七封印”一样,兀自以为,那是宗教领域中至为精密的成分,那是宇宙骨架中一场混沌的仪式。


谁有罪?

“上帝啊,是你没有引导我们。上帝啊,是您允许脆弱的人被杀害并制造怨恨。上帝啊,是您允许残酷的繁殖让人类互相残害。上帝啊,是您让最邪恶的势力上台,并交给他们鞭子。残忍的上帝啊,您对我们毫无仁慈之心。”
这一段歇斯底里的哭号,实在隐匿了太过骇人的悲恸,那是莽莽苍苍的人性的大荒漠和世界的大寂寥。
荼毒,战争,杀戮,人性“恶”的一面无休止地被得以释放,继而便一次次破毁辛勤营建的文明。记得谁说过,“战争是人心自我繁殖的种子”,就像抹不去的结痂。柏拉图亦曾悲观地预言:“惟有死者方可看到战争结束。”
种种话语的批驳终究太过微弱,我看到骑士如恶灵般挥鞭抽打女人的头颅,我听见幸存者们在坟墓前凄厉的祷告。我渐渐觉悟到,置若罔闻是一种罪恶,艺术家的罪恶。
然而,溯其源头,罪恶的制造者与纵容者又是谁呢?祖拉斯基像伯格曼一样把质问抛给了“上帝”,试图与上帝交谈,然而,他们又各自执妄地质疑上帝本身,视其为虚无的存在。这是怎样一种矛盾啊?深知精神索求得不到回馈,却犹然一次次去触碰现实的硬壳,即便“头破血流”,即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想来,一辈子罹患乡愁的塔可夫斯基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在《牺牲》中含泪祷告,妄图借上帝之手消除末日的恐惧,却至终客死他乡。我至今都不明白,那荒原上熊熊燃烧的房屋,究竟是破毁的结局还是涅槃的象征?影像与现实如此这般密匝匝缝合到一起,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梦。
“上帝啊,现在,我们应该与上帝交谈了。这个国家的灵魂一定要爆发出呐喊声,某种呼吁,某种冲击波。如果这些惨剧毫无意义,或者只能名垂青史,或者只是中世纪的黑暗……毫无意义。如果现在统治我们的王法已经建立的话,那么,绝望的末日即将来临。一想到这个世界曾经美好过,我就感到后怕。”


“你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

螺旋楼梯上的枪战,哥特式的黑与红,令我忆起遥远而神秘的“中世纪”暗调。废弃大楼中那撕心叫喊的临产的女人,像一抹神秘的面纱被野兽撕扯。婴孩临盆而出的特写惊世骇俗,唯独凯瑟琳·布雷亚的《罗曼史》可与其媲美。
而此时此刻,主人公Michal重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卢卡斯,他恍若突然出现于暗黑之中,喊他“爸爸”。他忧伤地摸索卢卡斯的影子,却一次次抓在空气里,“父亲与儿子本来应该是血浓于水的,然而,他们之间却隔着一堵又一堵的墙。”
这短短一瞬,牵引出太多的回忆。
想及影片伊始,主人公Michal的遭遇像一场幻灭般的噩梦:“海伦娜死了,我母亲和卢卡斯也死了,乡下的房子也被烧毁了。”
这是“中世纪”暗黑的假象,却是战争泯灭人性的残酷图景。那是教堂里的耶稣像所不曾看见的,那是上帝瞳孔中的盲点。上帝看不见的东西都是“不存在”吗?这真是一个诡异的玩笑。
死去的孩子卢卡斯一次次出现在房子的角落,幻象中,卢卡斯像一道不曾死去的影子,他或而怔怔地望着Michal,或而从摇摆的木马上倏地扭过头来。孩子的灵魂永远都将留恋着这个世界的吗?抑或,只是Michal心中的执念。
这份执念不只是对卢卡斯的执念,亦是对妻子海伦娜的难以忘怀。
女人对Michal说,“你的举动真像空穴来风。那两个世界,是不能用一个标准来衡量的。其中一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反射,而你就是那面镜子。”
话语中的“镜子”意象为阐析海伦娜打开了一道出口。
女人帮Michal包扎枪伤时,Michal的恍惚就像是蒙上了水汽的镜子。他说,“我妻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可她死了。”通过女人的“假面”,回忆中的妻子在Michal心中得到了还原,女人与海伦娜的相像释缓了Michal心中的疼痛,他或而觉得,这是上帝在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没有让恶灵全盘吞噬掉妻子的影子。
直到修女说出那句话,才令人恍然回神,修女说,“你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
这一“海市蜃楼”之说,开始把现实中怪异的执念引入梦境。我们也越发清楚,Michal的梦魇已无可挽回地步入最黑暗的阶段。


“只有虱子是最重要的”

影片中两次提到了“重要”一词,第一次是在战火纷乱的街道上,Michal与父亲行色匆匆;第二次是在诊所中心,一个女护士“危言耸听”。
①Michal:“父亲,告诉我,什么更重要?互相牺牲换取的事物还是为了一起分享和保护的事物?”父亲:“保护?什么都保护不了。这个世界已经崩溃,已经被摧毁,已经消失。”
②女护士:“只有虱子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们能让你活着,你不该伤害或者欺骗它们。它们是你的再生父母,它们体内携带着死神,而你却怠慢你的再生父母,用死亡喂它们。”
父亲的念想纵然是悲观的,就像当一个人失却了上帝,他唯独能够做的就是随同世界一起毁灭。而女护士的“谣言”却更像是一种畸形的狂想,当“虱子”成为世界中心唯一的求生武器时,那跟死亡又有何异?
影片中几次出现显微镜下的虱子,都不由地令我想起《梦之安魂曲》中一丝丝放大的瞳孔。虱子们一簇簇团聚在一起,形成一把诡异的枷锁,它们被分装在实验的罐子里,绑缚于你的臂膀上,像经历一种灵魂的相互噬咬。这是一种荒谬的存在吗?抑或只是现实中的执念在作祟?我们从“虱子”这一意象细节,揣度Michal或而经历过不为人知的“酷刑”,这种“酷刑”不仅针对于肉体的牵制,更针对于精神领域的入侵,就像二战中那些不为人知的人体实验。抑或,Michal亦是曾经参与到这一怪诞的“虱子”实验中的人,他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虽而都是依据寥寥的揣测,但都能寻见“恐惧”的影子,就像史·蒂芬金说的,“恐惧是人类永恒的战栗。”
与此同时,“虱子”的存在亦是对人类本身生活状态的一种隐喻,这一隐喻里包含了太多质疑的声音。
“它们要在温室里喂养,在试管里繁殖,它们已经丧失了人通常都会丧失的东西,那就是自我存活的本能。在你和你的孩子之间,它们就像抽取血液的水泵。”


关于文学的讨论

折录自Michal们在伤寒症诊所中心参与虱子实验时的一场关乎文学的有趣讨论。

“昨天,我在一家二手书店里看到了烂书。”
“是尼采、赛格林,史宾格勒所著?”
“康拉德呢?”
“现在看史宾格勒的书太晚了。”
“现在看书太晚了。”
“我看过一些好看的百科全书,全是插图。”
“有人肯买吗?”
“有人肯的。现在是加强阅读的时候。”
“你错了,现在的书上写的都是嘲笑。”
“我不同意。原本并不真实存在的人的命运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巴尔扎克临终时他叫一名医生到病榻前;普鲁斯特临终时他担心的是他书中的次要人物,他用指甲涂改写在毯子上的改写部分,在他临终前的一个小时里,那比现实更重要。”
“但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都不是饿死在集中营里,他们也不是街上的丧家犬。”
“所以你写的书都不能成为大作。”
“人不该写书,应该照顾孩子。”
“你的看法真堕落。你还是朗诵一些诗歌吧,你知道如何生活……”

在我以为,这场讨论揭示出了艺术的困境,在战争这样的大命题面前,文字的力量终究显得太过虚弱。文字需要腾出心去感悟去思考,但战争狂人们连心都没有。


“回到最初的地方”

尽管修女的“海市蜃楼”之说触痛了Michal的心,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沦进这份虚妄的爱情中去。直到儿子卢卡斯的灵魂窥见Michal与女人做爱,空气爆裂开来,影像开始呈现出一种黑色调的希望,恍若另一个孩子即将临世。恰如末日中耀眼的白光。
Michal扭头看向床底下,看到破开的玻璃底下妻子海伦娜的照片,像一个微型的棺材躺在黑暗之中。
光隐隐退去,卢卡斯不见了,海伦娜不见了,一切遁入黑暗之中。
骤醒过来,Michal看到了实验台上的自己,就像《野草莓》中的老教授在梦中看到钟表丢失了指针,看到另一个自己从棺材中滚落出来。
女护士诧异的尖叫声中,Michal仓皇逃开,他在地下过道里重又看见自己的尸体,掩盖在白色的裹尸布下。继而,到处涌出实验中赤裸的躯体。多么残酷的梦境啊,如白色魔魇般绽开。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洞的钥匙赐给他,他开了无地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他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并且嘱咐他们说,不可伤害地上的草和各样青物并一切树木,惟独伤害额上没有神印记的人。”海伦娜的诵读声重回Michal的听觉之中,一切只是一场梦吗?却为何依然感到隐隐的不安?真实与虚幻的距离又有多远呢?人性中“喜好战争”的种子或许又在开始萌芽了吧?
海伦娜:“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那四个使者就被释放,他们原是预备好了到某年某月某日时,要杀人的三分之一。”
影片在虱群蠕动的恐怖画面中结束,恍若群魔乱舞的世界。
但毕竟妻子把书念完了。梦醒时分,故事也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PS:折录台词

㈠ “天堂里出现了一道奇迹,一个女人身披阳光,脚踏月光,她和哭叫的孩子在一起,难以分娩。然后又出现了另一道奇迹,一只巨龙站在那个女人面前,想吞噬她的孩子。天堂里发生了一场战争,Michal和他的天使们与巨龙搏斗,后来巨龙被赶走了。那个女人长出了翅膀,飞向荒野,并得到了滋养,而我站在沙滩上。”

㈡ 修女:“有个天使对我说:过来,我给你见识妓女的审判,她与国王们通奸。所有的男人都醉了,被她通奸的毒酒灌倒了。于是,他把我带到荒野之地。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一头猩红色的野兽上,上面布满了亵渎者的名字。那个女人穿着紫色的制服,衣服用黄金宝石来镶嵌。她手中握着一只金杯,里边装满了憎恨和通奸的污垢,她脑门上写着一个名字:奥秘。”

夜的第三章Trzecia część nocy(1971)

又名:Trzecia czesc nocy / The Third Part Of The Night

上映日期:1972-01-04片长:105分钟

主演:Malgorzata Braunek 莱赛克· 泰来钦斯基  

导演:安德烈·祖拉斯基 编剧:安德烈·祖拉斯基 Andrzej Zulawski/Miroslaw Zulaw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