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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层层的楼梯,走进孤独的阁楼,脱掉身上的衣服,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波西米亚的冬天是寒冷的,是绝情的,身为博士的图书管理员,卡萨诺瓦连吃一碗意大利通心粉都无法满足;当他指着墙上自己的画像说“我是著名的意大利作家”时,却被干粗活的马夫嘲笑;在众人面前朗诵意大利诗人的诗歌时,那些女人也都无人喝彩……当面对城堡里直灌进来的风时,卡萨诺瓦只能悲伤地问自己:“威尼斯,我还能回到威尼斯吗?”
威尼斯是卡萨诺瓦的故乡,当他一生漂泊在欧洲各地,当他结识并和欧洲女人做爱,最后回到威尼斯成为了他一生最后的疑问,“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回到了白雪覆盖的威尼斯……”在梦中他终于站到了威尼斯的广场上,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而这也许只是一个梦:那些不同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他伸出手时他们倏忽消失了;那辆黄金马车停在他前面,当他走上前去,马车也离他而去。梦里的一切似乎和古堡阁楼上的现实一样,没有人和他为伴,没有人牵住他的手,没有人给他爱,当然也没有人让他得到最后性的满足。但是,在空旷而又寂静的广场上,他看见了那个机器女人,它没有转身,没有离开,卡萨诺瓦走上前,伸出手,抚摸它的脸,然后在雪地里翩翩起舞,“你才是我的真爱。”在不停旋转的世界里,苍老的卡萨诺瓦和机器伴侣相拥,完成了生命最后关于爱的定义。
梦中回到威尼斯,这是卡萨诺瓦生命的归宿之地,在最后的爱情之舞里,一切仿佛注解着卡萨诺瓦这个男人的生命悲剧:鲜活的女人消失,是所谓爱情的沦丧;黄金马车的离去,是对于追逐的功名的解构,而在和机器女人的相拥相舞中,他找到了唯一的爱,这种爱似乎将机器人的“它”变成了“她”,但实际上,在被机械控制的世界里,在没有温度的身体里,爱也一样变成了卡萨诺瓦的安慰,甚至,当自己把这种结局称为“真爱”,也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物:何处有爱情?何处有事业?甚至何处有肉体,何处有性?
卡萨诺瓦,Casanova,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出生于威尼斯,童年因为父亲逝世被母亲抛弃,后来在帕多瓦神学院学习,因为品行不端被开除,他当过教士,参加过战争,担任过剧院小提琴手和红衣主教的秘书,后来被威尼斯一参议员收留。但是他不安于现状在欧洲各地游荡,后来回到威尼斯因为有人告发他发展共济会组织被判刑,之后越狱前往法国,又到了荷兰、比利时、德国等地。卡萨诺瓦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据说他是和唐璜齐名的“性斗士”,他写了六卷本的《我的生平》,详细介绍了自己在欧洲各地与女人私通以及冒险的故事。
这是历史中的卡萨诺瓦,作为18世纪的意大利教士、作家、间谍和外交官,《我的生平》似乎以一种自豪的心态把自己描写成一个学识渊博、受过教育、有才有德的人。但是当费里尼用影像来塑造这个历史人物时,却把他放置在一种矛盾的立场上,正如最后的梦境所示,他回到故乡威尼斯,是对于自己一生的归结,但是女人在他面前消失,黄金马车离他而去,在机械女人的拥抱中,孤独地走向自己只剩下苍老肉体的生命终点:一种寓言已经被揭示了:一个不断征服女人的“性斗士”最后连可怜的爱都没有,一生在欧洲漂泊追求自己的功名,自称是作家却只能被人嘲笑。
拥有常人没有的性能力,这似乎是上帝给他的一种天赋,但是在和女人私通、上床的过程中,卡萨诺瓦只是用一种肉体在征服她们,让他们得到满足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满足,这是欲望层面的“功名”——在布兰多王子的宫殿里,这种身体的天赋能力得到了彻底的表达,当时有一个叫里盖托的男人,也是具有强大的性能力,据说一晚可以做爱七次,但是当里盖托的传奇被卡萨诺瓦听到时,他却不屑一顾,在他看来,里盖托只不过是低级的动物行为,“只有有灵魂的身体才能创造真正的传奇。”也正是他鄙视里盖托,所以在宫殿里举行了一场比赛,看看谁在一个小时里做爱次数最多。结果在众人的围观中,在所挑选的女伴的配合中,卡萨诺瓦用18个鸡蛋配制的特殊饮料为力量催化剂,结果赢得了这场比赛,成为当时的冠军。
卡萨诺瓦和里盖托的比赛,看起来是属于男人之间能力的较量,但其实,是野蛮和文明的对话,至少在孤傲的卡萨诺瓦看来如此,他鄙视里盖托只是低级的动物行为,却声称自己是有灵魂的人,所以有灵魂的人比单纯的肉体征服更胜一筹;在比赛结束后,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说自己的身体是由宇宙四大元素组成,性比赛的夺冠就证明自己“像宇宙一样在流动”——也就是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只是拥有满足欲望的身体,而是在灵魂意义上构建了一个宇宙,所以他一定会在这场所谓“野蛮和文明”之间的对话中成为胜利者。
把自己的性行为命名为文明,把自己的欲望搏动称作是“宇宙的流动”,这便是卡萨诺瓦的身体哲学,但是,在他放荡不羁的一生中,他站立的这个所谓的身体制高点,也使得他被无情地跌落下来,而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倒置了身体的意义,把一种工具式的征服看成了灵魂的交流:所谓的真爱,所谓的灵魂,都只是自我赋予身体的一种虚构。从一开始,卡萨诺瓦把自己强大的性功能看成是一种爱的能力,只要遇到他心仪的女人,他似乎都将这种上床的行为命名为爱。
那个虚弱的女人安娜·玛利亚,总是会晕倒,而医生也总是诊断为“出血了”,在玛利亚倒地的那一刻,卡萨诺瓦似乎看到了一种想要去保护的欲望,所以他对她说:“你美丽的灵魂唤醒了我,让我为你做一尊蜡像。”然后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当自己的身体进入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就是那个救赎的人;那个装扮成军官的女人艾莉结塔的身份被识破,但是卡萨诺瓦却不管这些,他被她的美色所征服,称她是美德和才华的化身,并向她表白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永远的爱”,在上床之后的第二天,卡萨诺瓦发现艾莉结塔不见了,他却对别人说:“她是我唯一的爱,我要不惜一切找到她。”而在寻觅无果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死,并认为“死亡,是慷慨而不幸的灵魂的朋友”,似乎只有自己的死才能证明对她的真爱。而当他正要跳入河里寻求灵魂的解脱时,却突然看到了对岸一个高大的女人身影,这身影又让他看见了希望,于是他又开始了征服:这个名叫安吉丽娜的女人是个高大的“公主”,8个男人曾经败在他的手下,而卡萨诺瓦又以爱的名义向她接近,偷看她洗澡,倾听她歌声,在沉醉醒来之后却再也找不到她,卡萨诺瓦又陷入到为爱而死的灵魂痛苦中。而在博士的城堡里,他认识了美艳的阿莎贝拉,又脱口而出:“我愿为爱而死,这是最甜蜜的死亡”。
在欧洲各地游历,不断地遇见女人,卡萨诺瓦都把这种遇见叫做爱,在他看来,只有在爱的名义下,和女人的私通行为才是不卑微的,才不会像里盖托那样是野蛮的,才能在灵魂意义上感受宇宙的流动。但那只不过是对于身体欲望的另一种命名,甚至只是对女人身体征服的一个借口,而当女人离开和消失,他在背后便愤怒地称之为“恶毒的女人”、“美丽的魔鬼”,甚至是“可怕的妓女”——原本就是赤裸裸的性爱,原本就是肉体的欲望满足,原本就是简单的进入,卡萨诺瓦如此命名为爱,为灵魂的交流,其实在另一个意义上,却是卡萨诺瓦的另一种身体哲学:通过这一条捷径让自己成为一个文明人。
猎奇也好,勾引也罢,卡萨诺瓦披上文明的外衣,其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进入到上流社会。所以性能力又成为了自己改变命运的踏脚石,在威尼斯那场隆重的仪式之后,他和一个修女约会,而修女有一个情人,他是法国大使,在这个交错的关系里,卡萨诺瓦的目的很明确:即使和修女做爱,也只是为了在她情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这多少是一种无耻的行为:无论是修女的身份,还是法国大使的职位,其实都和赤裸的性爱无关,但是卡萨诺瓦却将两者都纳入到自己的身体哲学里:修女告诉他,墙上那条鱼眼的位置,就是情人洞见他们的地方,所以卡萨诺瓦极力展示自己的高超技巧,在得到了鱼眼后面那句“你做得好,年轻人,如果能仰卧的话,表现会更好”的赞扬之后,他更是卖力,而所有的努力在卡萨诺瓦那里只有一个目的:通过性能力展示自己全方面的能力,“我的能力远胜于你看到的。”卡萨诺瓦说,他声称自己懂得文学艺术,懂得炼金术和占星术,懂得如何让国家经济翻倍,还告诉大使自己准备去往法国。但是,在这一番自我介绍之后,鱼眼之后再无声音,一种缺席让卡萨诺瓦再也找不到目标,而这也成为了他身体哲学的一种讽喻:期待用欲望打开政治的进口,最后却反而被政治所抛弃。
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欲望,卡萨诺瓦和侯爵夫人做爱,看起来是为了让侯爵夫人完成“再生成为男人”的计划,而实际上是为了让自己能通过侯爵夫人进入上流社会,“这是超越肉体的愉悦,是灵魂的爱。”“假军官”艾莉结塔的突然离去对于卡萨诺瓦来说并非只是所谓真爱的消失,而是她跟着欧洲皇室的重要人物安东尼走了,所以卡萨诺瓦骂她“该死的婊子”是为了发泄自己被权力击败的愤怒。对于卡萨诺瓦来说,和女人的每一次性爱经历都是为了打开那个进口,而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可以进入上流社会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有着特殊能力的文明人,所以他说自己是“在英国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特殊人物”,他的体力和性能力只不过是“建立在文化基础上的体魄”,当他面对里盖托时,会嘲笑他只是野蛮的低等动物,而在走向死亡时,他甚至“要去同但丁、彼特拉克、阿里奥斯托对话”。
无论是性能力还是死亡,卡萨诺瓦都在自己的身体哲学里进行了自我命名,而这种自我命名是可悲的,也是他一生的宿命:他穿行在贵妇、修女、博士之女之间,起先是用自己的身体征服别人,但后来那个德国驼背女人把他压在了身下,在女人的喊叫声中,在永不满足的欲望里,他被她们整的筋疲力尽,从男上位到女上位,这是一种颠覆,在倒置的命运里,卡萨诺瓦一蹶不振;他嘲笑别人是低等生物,但是上等社会的人没有一个把他看成是作家、哲学家,没有人赏识他的超凡能力,甚至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布兰多王子嘲讽他也只是低级生殖动物;而在那些真正低等人面前,他又被嘲笑,而最后连一碗通心粉都吃不到的命运也是最卑微的现实。
超强的性能力是自然存在的,这是肉体的现实,也是命运的一种安排,而当卡萨诺瓦想要用身体来证明灵魂的高贵,证明自身的文明,反而更加凸出了这种宿命性,在本质上他甚至也只是一个马夫,所以当女人们都离他而去,当黄金马车消失,在梦中回到威尼斯的卡萨诺瓦只能和机器女人相拥,它是他命名的她,她是他命名的爱,没有温度,没有肉体,没有性爱,却让漂泊、孤独、卑微的卡萨诺瓦看到了最后的希望,雾中鲸鱼如漂浮子宫的梦魇已经远去,性爱八音盒里金属鸟发出的声音已经远去,“我是著名意大利作家”的宣言已经远去,“她太完美了。”也许在所谓的理想主义被埋葬之后,在所谓的高贵灵魂低下了头颅之后,在所谓的诗歌、哲学和艺术消失之后,回归便是对于身体的最后一次抚慰,他活着,用一个肉体活着,以一种物的方式活着。

卡萨诺瓦Il Casanova di Federico Fellini(1976)

又名:费里尼的卡萨诺瓦 / 色情花花公子 / Fellini's Casanova

上映日期:1976-12-07(意大利)片长:155分钟

主演:唐纳德·萨瑟兰 蒂娜·奥蒙特 Cicely Browne  

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 编剧:Federico Fellini/Bernardino Zapponi/Giacomo Casano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