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以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37年淞沪会战为时代背景,讲述了上海滩十里洋场的浮华惊梦,佳人与枭雄在国仇家恨的历史长河中演绎的一段倾世绝恋。虽然《乱世佳人》从头到尾都在兜售一种狭隘的爱国主义思想、对人性的探讨也并不深刻,但这部“年代神剧”依然凭借宏大的历史叙事、人物情感的细致描画、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赚足了观众的眼球和眼泪。整部剧作中,“佳人”显然是重中之重,可惜唐嫣并没能成功塑造这一角色,她的表演显得生硬、呆板、缺少灵气,对情绪的处理缺少层次感。而剧中最丰满、最发人深省的角色当属重阳,这一方面归功于人物本身的设定,另一方面则归功于罗晋的演技。
重阳是乱世中的痞子英雄,虽然他无思想无文化、处世蛮笨,但却追求正义、善良勇敢正直、为爱不顾一切,具有极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最终为国捐躯、大义回归。他的生命像是绚烂的烟火,尽情怒放、激情燃烧、瞬间达到永恒。总体而言,编剧对重阳这一角色的设定和演员对其的塑造都非常鲜活且震撼人心,但其中依然存在着一些疏漏。可以说,重阳作为独一无二的存在的确触摸到了一些深刻的人性问题,但却又浅尝辄止,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具体而言:
第一,重阳的爱国情怀。重阳式的爱国主义情结可谓是剧中乃至当下抗战题材的影视作品中所有正派人物的此一情结的典范。日本人企图将中国孤儿变成日本间谍,于是重阳自幼被日本人收养并受尽各种屈辱,但他却从始至终拥有着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即“我是中国人”。当他被别人唤为“狼崽子”或“日本狗崽子”、遭受日本师傅的棍棒时,“中国人”的身份认同赋予了他极强的尊严感和正义感。在重阳的逻辑里,“中国人”几乎等同于尊严本身,于是,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才能做真正的人,中国人是人的逻辑先在。重阳之所以爱国,乃是因为他是中国人,然而在此不得不指出,重阳式的爱国主义情结还属于一种自然态度。侵华战争固然违反道义,奋起反抗意味着维护人类的尊严和自由、声张正义,而此刚好与重阳的爱国主义情结高度一致,于是在重阳那里,爱国等同于爱尊严与自由,进而使得“因为我是某国人,所以我爱某国”这一命题的因果关系在表面上得到了证明。然而,难道因为我是某国人,所以我就应该爱某国吗?如果某国本身失去了道义,那我去爱某国岂不是也违背了道义吗?事实上,“我是某国人”与“我爱某国”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只有当爱国的动机是维护尊严、声张正义、追求自由时,爱国本身才具有了价值和意义,爱国的正当性才能得到最终的辩护。说到底,爱国的真正目的只能是维护尊严、自由和正义,其只能是实现它们的手段。另外,剧中重阳对师傅的情感其实是超越了国籍和政治立场的,但遗憾的是作品并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在人性层面上进行深挖,从而未能揭示出爱国思想背后的人性基础,不过这样的路径很难满足电视剧的商业需求。
第二,重阳的道德实践。重阳受到莲心的“洗礼”,从而摒弃坑蒙拐骗偷的生活方式,决意踏踏实实、清清白白做人。在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重阳从良究竟是出于对莲心的爱情,抑或是他自身被莲心唤醒的善良意志?正如重阳自己宣告的那样,莲心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故前者较之后者更符合全剧的逻辑。于是我们可以推断,重阳并非为了道德而道德,而是为了爱情而道德,在此,道德沦为了实现爱情理想的手段。然而,道德应该是无条件的,它就是目的本身。因此,重阳的道德实践是不纯粹、不彻底的,我们很难说他真正符合了纯粹实践理性的基本法则,即是说,他并非一个具有纯粹实践理性的人,他并非一个道德的人。而如果重阳从良的原因是后者,则莲心在重阳的道德实践中仅仅是作为中介而存在的,她的作用是唤醒重阳的善良意志。于是我们可以认为,善良意志是重阳与生俱来的,在莲心之前,这种禀赋沉睡着;在莲心之后,这种禀赋苏醒了。但这里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在莲心之前,他同样饱受冤屈却绝不妥协、遭人践踏却具有强烈的尊严感和正义感。那么,如此一个充满意志力、尊严感和正义感、怀揣着爱国主义情结的人,怎么又同时是一个成天都在坑蒙拐骗偷的小混混?这些思想和行为背后的相互冲突的价值观是如何在重阳身上并存的?难道是因为重阳从未受过教育以致于他无法将它们整理成一个不会自相矛盾的价值体系,从而导致了他的人格混乱吗?罗晋认为重阳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是迫于生活的压力,但这种说法显然缺乏解释力。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重阳仅仅在莲心的劝导下迅速完成了蜕变和升华,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挥别了坑蒙拐骗偷的生活,这样的转变显得太过生硬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没有经过内心挣扎的转变实在缺乏真实性。重阳从良,这个环节本可以成为全剧的一个亮点,即在人性层面用必要的戏剧冲突激起他内心深处的矛盾与挣扎,从而展现人性的光辉,这必定是赋有张力且直击人心的。只可惜,为了追求故事情节,这样一个真正赋有戏剧性和艺术性的重要环节被粗糙地轻描淡写了。
第三,重阳的爱情理想。全剧的最深刻之处应该是揭示了爱情的重要特征,即无条件性。对重阳而言,莲心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然而,重阳的爱情并非是盲目的,他懂得自我克制,从不期望占有对方,他的爱情不带一丝后果主义色彩。他为爱不顾一切,将爱情视为人生的终极目的,并在遭人凌辱、饱受病菌折磨时,爱情作为最终信仰支撑了他的整个生命。他在这段爱情里、在最大程度上体现了人的尊严和自由。在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如果莲心从未存在,那么重阳的存在是否会陷入虚无,他是否还能在经受那么多精神及身体的摧残时坚韧不拔?从全剧得知,重阳的尊严感和意志力是与生俱来的,在莲心之前,他因为凶杀案遭人污蔑时依然表现得坚强不屈。因此,无论莲心是否存在,他都依然坚不可摧,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尽管重阳自己强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莲心,但我们可以设想,如果重阳对莲心的爱情与他实现自身的尊严和自由背道而驰时,他将如何抉择?在剧中,重阳对莲心的爱情与重阳实现自身的尊严和自由是相容的,因此,这样的问题尽管存在却没有凸显出来。事实上,爱情,只有当其能够确保人自身的尊严和自由的实现时,爱情才得以可能,尊严和自由正是爱情得以可能的先决条件。于是我们断言,重阳活着的真正理由并非莲心这个实存的人,而应该是他自身内在的尊严和自由,他通过爱情将自身内在的尊严和自由外化了出来,是自由赋予了爱情以无条件性。爱情并非人的终极目的,只有人内在的尊严和自由才是终极目的,而爱情,只有当其在基础层面上与尊严和自由彻底相通时,它才可能是无条件的、才可能成为终极目的,因为此处的爱情已经等同于尊严和自由。
从表面上看,全剧的确充满了戏剧冲突,但事实上,真正深层次的戏剧冲突却并不多见。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的塑造相对单薄、平面,人性的丰满并未得到深刻的揭示。尽管罗晋对重阳这一相对鲜活的人物在艺术的处理上已经做到了精益求精,但由于编剧的局限,从而导致重阳这一人物特征显得有些混乱。我们甚至还可以试想,如果重阳的外型类似于《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剧中那个耍帅耍酷的乱世英雄变成了驼背怪人,我们又还能在多大程度上迷恋着重阳呢?

乱世佳人(2011)

主演:唐嫣 陈键锋 罗晋 谭凯 徐麒雯 苏青 杜俊泽 

导演:吴锦源 陈国华 朱少杰 编剧:瞬間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