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8-02

黑潮:马尔科姆·X：上帝是个黑人

文/马小贵
1.浪荡生活的结束和童年的阴影
一个牧师在一所监狱里布道，他居高临下，相信爱可以化解任何罪过和仇恨。他这次讲到《约翰福音》第十三章。下面很安静，没有反感的表情也没有热情的回馈，这样的状态牧师都习惯了。布道行将结束之时，一个黑人狱犯突然举手。牧师知道这个人，这个黑人一来到监狱里就跟警察对着干，对他讲述耶稣的神迹时敏顽不灵，甚至出口亵渎。他知道这个黑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但他允许了他的提问。
黑人狱犯站了起来。他自信而从容地问道：“请问牧师先生，耶稣是个白人么？”
牧师马上紧张起来，这个原本显然的问题在这种情境下变得如此尖锐苛刻，他嗅到了问题背后的质疑气味。牧师要给出答案，他略带犹疑：“这个问题我们不知道，因为《圣经》里并没有详细地描述耶稣的外貌。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能确定耶稣是白人还是黑人。”牧师觉得这是个稳妥的答案。
那黑人耐心地听完牧师对他问题的回答，那黑人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致命一击，那黑人以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用流利的英语告诉牧师：“耶稣是希伯来人。而尊贵的伊莱贾·穆罕默德教导我们，耶稣是个黑种人！”
这看似简单而荒诞的问答，不是一次偶尔意外的质疑和反驳。上面这个场景来自于电影《黑潮》（Malcolm X）①，质疑并提问的黑人叫马尔科姆·X。在电影《黑潮》中狱犯和牧师的对话结束之后，一幅常见的耶稣肖像占据了整个画面，在光的加强下耶稣皮肤白皙，张开双臂，怀抱世人。马尔科姆瞬间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站在楼梯下面仰望着——显然不是对着耶稣的肖像，而是满怀紧张和激动地去见伊莱贾·穆罕默德。他的恩人，他的导师，他的先知，一个容光焕发的老年黑人。同样，当马尔科姆泪水连连地走进伊莱贾·穆罕默德的房间，这位黑人导师张开双臂，作为上帝的形象接纳了这个归来的孩子。
许多人都知道马丁·路德·金，他试图通过“非暴力”的形式争取权利的观念深入人心。而另一位与马丁同时期的美国黑人领袖马尔科姆·X却鲜为人知。这其中有诸多复杂的因素，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将这个前后极具争议的人物还原到人们眼前，当然还通过其他比如影像的方式在线这个伟大的人物，比如导演斯派克·李拍摄的关于马尔科姆的传记电影《黑潮》就是出色的代表。
马尔科姆·X原名马尔科姆·利特尔（Malcolm·Little），后来改名是因为他痛恨白人奴隶主给予的姓氏。小时候他家里频遭厄运，因为其父是一名受加维主义②影响的黑人牧师，积极为黑人的权益而演讲，因此经常招来附近三K党的袭击，向他家里拨打威胁恐吓电话。有一天晚上，几个白人种族主义者蓄意纵火，马尔科姆全家人差一点全都被烧死，那场大火的痛苦埋在了幼年马尔科姆的心中。在电影《黑潮》中，马尔科姆童年不幸的屈辱几乎是与他长大以后浪荡在纽约哈莱姆区的青年经历同时展开的。斯派克用到了一种现实叙述中插入回忆镜头的方法。在底层浪荡、漂泊的现实里，他只能在火车上低头哈腰做服务生，为了效仿白人烫头发，跟白人女人调情，而与此同时，他的父亲被杀的画面，白人老师歧视并嘲笑他的声音，不时地闪现在马尔科姆头脑中，并且这种厌恶和自觉地意识逐渐加强。这种童年记忆和黑人意识隐约的觉醒，为后来她皈依成为黑人穆斯林和以强烈的态度为黑人权利而演讲行动做足了铺垫。是的，也许看到马尔科姆纵身舞乐，沉迷于女人和美元，没有人会联想到他日后判若云泥的转变。但就电影艺术手法而言，斯派克·李情节推进的方式是很成功的，做到了一个必要且恰当的前奏。
2.皈依和黑人穆斯林教义
一次与朋友行窃之后被警察发现了行踪，马尔科姆遂锒铛入狱，而法官宣判他们坐牢的主要罪名不是偷盗，而是指控他们与白人女人睡觉。电影中的这一戏谑的细节，或许是事实，也或许之中一种情绪化的处理，但仍然多少反映出当时美国种族歧视的普遍状况，白人过于明显的优越感。
马尔科姆天生自由，放荡不羁，在监狱里他不服狱警的管教，吃尽了苦头。而监狱，这样一个冰冷枯躁的地方，充满了隔绝和悔恨的高墙之内，被不厌其烦地被搬上过荧幕，最有名的比如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而当马尔科姆被禁闭在黑房间里的时候，拯救他的是真主安拉和伊莱贾·穆罕默德。这真正意义上宗教体验意义上的悔悟，全得益于他在监狱中认识的好友贝莫比。贝莫比教他识字阅读，教给她“伊斯兰教才是黑人的宗教”，唤醒他作为一个黑种人的意识和自豪。贝莫比告诉他，真主安拉派先知伊莱贾·穆罕默德来拯救黑人，黑人应当为自己争取权利，自力更生，获得尊重。没有观众会怀疑马尔科姆如此奇迹般地获得启示和信仰，电影里，伊莱贾·穆罕默德全身金色光亮环绕地出现在马尔科姆面前，像神一样地走进了马尔科姆的内心里。正如学者埃文斯·普利查德③所言，马尔科姆是“以一种特殊的精神形象或表现向至上神倾诉”。
如果准确地命名马尔科姆此时的宗教信仰的话，可以称之为“黑人穆斯林宗教信仰”。黑人穆斯林起源于旨在让黑人精神“回归伊斯兰教”的摩儿科学神庙（The Moorish Science Temple）运动，在自称神秘先知的W.D.法德的努力下，信仰者不断增多，在底特律建立了第一个清真寺。而伊莱贾·穆罕默德正是在失业时加入这个新运动的。因为对法德的坚决服从和狂热崇拜受到赏识，很快被任命为教长，成为显然的继承人。他掌权后，发起了“人民圣庙运动”，推动了黑人穆斯林组织成型。黑人穆斯林组织的清真寺遍布北美各地，有严密的组织体系。马尔科姆从一文不识进入监狱，出狱时已然成为一名虔诚的黑人穆斯林，并马上投身到黑人穆斯林的事业中。这一时期的木耳可姆，并没有自己形成自己独立的思想主张，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代表伊莱贾·穆罕默德讲话。
电影《黑潮中》并未呈现黑人穆斯林教义的具体细节，文字和影像各有所长。宗教教义外化到信徒的行为话语之中，便可以被镜头所捕捉了。在这里，研究界对其教义详细的确认还是值得再提的。马尔科姆这一时期的宗教思想是混合了神话和正统伊斯兰教义的思想体系。黑人民族的“原初性’与雅各布创造白人种族的神话是其宗教教义的核心。按照这种教义的观点，世界上最早的人类都是黑人，而一名叫雅各布的黑人科学家为反叛安拉，企图创造出一个“邪恶的”白人种族来统治黑人。他发现黑人其中有两种基因，一种是黑色的，一种是棕色的。他十分残忍地从成千上万的黑人儿童大脑里抽取棕色基因，经过几百年的实验，最终创造出了邪恶的白人。那些白人在黑人中间惹是生非，被国王驱逐到西方蛮荒之地，即现在的欧洲。安拉也曾派使者包括摩西、耶稣在内的先知传播伊斯兰教，但他们“丧心病狂”，拒不接受，之后，他们甚至捏造出来一个基督教来奴隶黑人的身体和思想。而如今，安拉的惩罚即将到来，是恢复正义统治的时候了。
从这些带着荒诞的神话故事可以看出来，黑人穆斯林教义是有很明确指向性和针对性的。回到一开始描述到的那个马尔科姆与牧师对峙的情景，一般而言，大多数宗教典籍里都是极力避免对人种做出优劣之分的（除犹太教外），以便它具有普世性的感召力。尽管耶稣经常在绘画里以一个白人的形象出现，但许多基督教的宗教人士要求避免对上帝进行肖像式的描绘。而在正统伊斯兰教教义中，真主安拉是无形的，用具体的形象表现先知穆罕默德更是成为禁忌。如此看来，这种混合的教义，提出“黑人优越论”，几乎是与白人种族优越论是争锋相对的。黑人穆斯林教义并非完全意义上追求神圣精神的心灵实践，而是配合了当时美国黑人“内部建国”“对外移民”的政治梦想，这种隔离主义在当时气势汹汹，表现出很明显的极端势头。在这部传记电影中，调入了许多黑白的历史真实画面，其中就有马丁·路德·金，他是作为马尔科姆指责和嘲讽的对象出现的。马丁·路德·金主张“别人打我的左脸，我给他右脸”的温和主张，遭到了同为黑人领袖的马尔科姆的鄙视。马尔科姆思想中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反对基督教，他人们基督教是白人的宗教，是白人的二天堂，黑人的地狱。对基督教的反对观点，既有伊斯兰教本身的视角，也增加了不少荒诞和执拗的成分。例如，他认为《圣经》的很多教义是被篡改的，耶稣不可能是上帝和玛利亚的产物，耶稣也不可能带世人赎罪受难而死。
3.朝觐并转向一种成熟的思想
伊莱贾·穆罕默德病重，不停地咳嗽，憔悴而郁闷。他禁言马尔科姆三个月，原因是马尔科姆针对肯尼迪总统遇刺后发表了“小鸡回巢”的演讲。在此之前，马尔科姆每次演讲都以“尊贵的伊莱贾·穆罕默德教导我们”开始，可以说，马尔科姆感激伊莱贾·穆罕默德，并自始至终对他怀着无限的热爱，近乎对神的热爱。加之伊莱贾·穆罕默德与其秘书的一些绯闻浮出水面，两人的裂缝加深，马尔科姆不再完全按照伊莱贾·穆罕默德的想法也就是黑人穆斯林的教义发表演讲，并且对他的这对导师的神性产生了怀疑。所有这一切完全转变是马尔科姆去麦加参加了一次朝觐之后。
马尔科姆去麦加朝觐的经历将近是电影最后一部分主要内容，因为他回国之后不久，就被一冲扫射倒在了演讲台上。当马尔科姆在麦加天方看到不同肤色的人一起围绕克尔白行走，黑种人、百种人和黄种人各色人种，一起礼拜祈祷，一起吃饭喝水，睡觉休息，这对马尔科姆震撼很大。当地人热情地招呼他，让他感到不同肤色的人之间传递的关心和温暖。他朝觐期间不断给家里写信告诉他的所见和想法，他逐渐摒弃了“黑人邪恶”的观点，告诉他的朋友宽容大度。马尔科姆回到美国后，建立了自己的“穆斯林清真寺”组织。接受了正统的伊斯兰教义，这使他对宗教信仰开始持有一种宽容的态度。至于他的前导师伊莱贾·穆罕默德的神圣地位，也得不到正统教义的支持。马尔科姆也在正统教义中看到了“共产主义”的思想。但他从未放弃为黑人讲话的立场，积极联合所有的黑人权益联盟，并不固步自封单打独斗地开展这项民权运动。可以说，后期马尔科姆思想的转变和由此带来的政治事件，是正确可信而且卓有成效的。
就在他变得成熟睿智的时候，引起了美国当局和黑人穆斯林组织的担忧。在一次演讲开始之前，他感到一些烦乱。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那天他的家人都坐下演讲台的下面。他刚说了一句话祝安的话，几个坐在前排的听众就从怀里拿出手枪，对着马尔科姆连续地扫射。那几个执枪的人也是黑人。一个伟大的领袖就这样，倒在了讲台上。在讲台上他曾经最勇敢也最被人热爱。

201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