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of the Kind Waitress by Henry Slesar

好心的女招待

(美国)亨利·斯莱萨 文

姚人杰 译

特尔玛·汤普金斯在戈登酒店内餐厅的厨房与餐室之间来回奔走,忙得不可开交,却始终担心地盯着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在她焦虑的时候,一度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汤滑向托盘边沿,险些滑落,女东家玛丽安从房间另一头以不带善意的双眼发出警示。但是特尔玛·汤普金斯在当女招待的十一年里还从来没打碎过盘子,她的本能此刻也没有弃她而去。然而,玛丽安情不自禁地小声嘀咕起来。

“是什么事在让你心神不宁?”她说道。

“是曼纳海姆夫人。”特尔玛答道,再次望向那张空无一人的桌子,“她几乎晚了半小时。我在寻思她是否安好?”

玛丽安哼了一声。“别婆婆妈妈了。老太太会来的。她总是会出现。”

但特尔玛继续一脸忧虑,皱起的纹路并未改善她黄褐色脸庞上不完美的五官。她的细长棕发被厨房里的高温与开着空调的餐室内的冷冽烫出了鬈发,随着夜晚的推进而变得越发凌乱。当曼纳海姆夫人最终坐在角落桌子旁的惯常位子上时,特尔玛几乎看上去和老太太一样病怏怏。

但实情并非如此。曼纳海姆夫人那起皱、瘦小的身体线条在那件剪裁宽松的黑色绉绸连衣裙下甚至都不可见,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仿若幽魂。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女人;特尔玛猜想她年过九十岁了。今晚仿佛死神成了她的邻居。

“曼纳海姆夫人,您好么?”特尔玛将双手放在了桌上,嘴巴贴近老人的那对聋耳朵,“今晚您没有进餐厅时,我还担心您了。还是点同样的东西吗?”

“是的,亲爱的,是的。”老女人一边说,一边用颤颤巍巍的手展开桌上的餐巾,“特尔玛,今晚还是老样子。另外,你别为我担心。”

“您没有生病或遭遇什么变故吧?”

“一点儿,”曼纳海姆夫人微笑地说,“只是一点儿。”

“哎呀,您不觉得您应该叫医生过来吗?您的脸色真的不怎么好。”

“嘘,收起你那套请医生来的话。我三十年没见过医生,自从那个老糊涂莱弗里特跟我说我就快死了之后,就没再看过医生。”她拍了拍特尔玛的手,“但是谢谢你为我担心。亲爱的特尔玛,有人为你而担心是很不错的。”

女招待眨巴眼睛,压制住眼泪。伤感的电影、骨瘦如柴的猫咪或者她的小弟阿瑟都能轻易让她落泪。她走进厨房,用手肘擦去眼泪,告诉厨师杰夫曼纳海姆夫人到了。厨师压根不需要知道点单信息;老妇人住在戈登酒店的八年里,菜单从未变化过。一杯西红柿汁、一片烤牛瘦肉、一枚水煮马铃薯、水煮胡萝卜和牛奶。当她把食物端上餐桌时,曼纳海姆夫人又勇敢地试图在盘中亲自切开牛肉。特尔玛自告奋勇要代劳,一如往常,老夫人仍旧不太情愿,但还是准许了特尔玛的服务。

“你是个好孩子。”她一边注视着她,一边轻声说道。

特尔玛笑出声来。“曼纳海姆夫人,我四十四岁了,再也不是个孩子。您想要往马铃薯上多加点黄油吗?”

“特尔玛,你能坐下来和我聊会儿天吗?”

“哦,哎呀,曼纳海姆夫人,我想现在可不行;我们有点忙呢。”

“稍后怎样?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行啊,曼纳海姆夫人,稍后。”十点半时,餐厅空了下来,玛丽安也点头同意了。特尔玛尚未脱下制服,就先行走向老妇人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曼纳海姆夫人,您想要和我聊些什么?”

“特尔玛,关于你。你介意吗?”

“关于我?”女招待哈哈笑了出来,忸忸怩怩地梳理起自己的乱发,“曼纳海姆夫人,关于我,没什么好讲的。”

“特尔玛,我想知道你过得如何。”

“哦,老样子,曼纳海姆夫人。”

“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弟弟,他怎么样?”

“阿瑟?哦,他没事,谢谢您。他在商店里赚不到百万美元,也干不了别的事,但起码能活下来。”她的视线投向别处,嘴唇发白。

“你仍然在为他担心,对吗?我们上一次聊天时,你担心他是如何闷闷不乐,得要经营那家药店。”

特尔玛一声不吭。

“你非常爱你弟弟,对吧?”

“我猜想是这样。自从爸爸过世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曼纳海姆夫人。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我讲述的关于他的那些事——呃,我并不是当真的。他只是很年轻;他情不自禁地陷入困境。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然。”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声音仿佛在中空的绉绸连衣裙里空荡荡地回响。

“您想要再来点水吗?”

“不用了,我没事。呃,那其实并不是真的。”老太太试图要笑,“其实并非没事,特尔玛。我第一次真的觉得老了。我近来病得厉害,有时候我觉得日子到头了……”

“哦,曼纳海姆夫人。”特尔玛的眼中再次泪水盈眶。

“现在不要烦恼。当你像我这么老的时候,思考死亡有不同的感受。但特尔玛,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是,我的意思是说万一我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告诉你我十分为你着想,我想要帮你一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

“特尔玛,我在说钱的事,我是个别人口中的有钱老寡妇,财大气粗。我在加利福尼亚有个外甥女,她会继承到一些财产,只因为她是我的家人,但她一点也不关心我。然而,我想让你知道,我照顾到你。”

特尔玛的脸庞平静下来,一半是疑惑,一半是突然有了期待:“照顾到我?”

“在我的遗嘱里。特尔玛,你对我来说是位好朋友,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对你感激不尽。当我过世后,你将能离开这个地方,做你想做的事。而你的弟弟——”特尔玛的手紧张地按住喉咙。阿瑟!

“哦,曼纳海姆夫人,您不必这么做——”

“但我想这么做,特尔玛,我真心想这么做。这会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请相信我。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富裕,但自从我丈夫过世起,钱看起来就不断在增加。这笔财富令我过上舒适的生活,而我现在想让你快乐。”她似乎呼吸发生了困难;她攥住肚子,合上眼睛。

“曼纳海姆夫人——”

“一切会过去的,特尔玛,一切会过去的……”

当她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神坚毅而明亮。

“特尔玛,我没有多久好活了。”她说道,“我梦见了我的母亲,她穿了一件白色长连衣裙,裙子上有花卉图案。你相信梦境吗?”

“我不清楚。”特尔玛·汤普金斯悄声答道,心中揣想此刻是否属于梦境。

十一点刚过十分,特尔玛回到家中,阿瑟叉腿坐在电视机前面,仪容不整,昏昏欲睡,肯定在电视机前坐了数个小时。换成别的晚上,特尔玛会勃然大怒;今晚她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阿瑟,看在老天面上!你什么时候就关了店?”

“就一会儿之前。”她的弟弟皱起眉头。

“阿瑟,你不能一直这么早打烊。你真的承受不起。你知道爸爸一直怎么说的,晚上十点后有许多生意……”

阿瑟没有应声。他把没留胡须的下巴深深埋进敞开的衬衫衣领里,直至衣服遮盖住他撅起的嘴巴。他紧蹙眉头,用手抚摸起脑门上的金发板寸。他愠怒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看上去更加男孩子气;特尔玛几乎不敢相信弟弟差不多已有三十五岁。

“阿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给我写信吧。”

“别淘气了。是件重要的事。比电视重要多了。”

“你干了什么事,被炒鱿鱼了?”

“阿瑟,这件事与你有关。”

这个人称代词吸引了他的兴趣。他调低了电视机的声音,转身面对姐姐。特尔玛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弟弟。他专注地倾听着,以前她说话时他极少流露出这副模样:一直克制着未用尖锐的提问打断她的讲述。等她讲完时,紧张令他像一根伸开的弹簧,倒进扶手椅中。

“你觉得有多少?”他仿若做梦般说道,“特尔玛,有多少钱?”

“我不晓得。关于老太太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她的丈夫干的是罐头业生意,但他在数年前过世了。然而,老太太一定把钱投资出去了,所以如今才会有这么多钱。她看上去病得不行,可怜的老太太啊。

“那是吊诡之处。”她的弟弟嘟囔起来,“假如她不久后就过世,譬如在之后两个月里,我有两笔感兴趣的买卖……”

“阿瑟!”

“别激动,我不是在盼望你的那位女性朋友触霉头。但是,假如她真的病得很重……”

“我甚至都不愿去想那方面的事。只是知道有个人……挺好的。”

“是啊,肯定,总有一天。”阿瑟·汤普金斯说,“你说她有多大年纪了?”

“我吃不准。九十岁,也许更大。”

阿瑟笑了起来,露出男孩子气的脸庞。他伸出手,关掉电视机,但继续盯着空白的灰色屏幕,仿佛仍然能从屏幕上看见画面。

一连两个月的夜晚,特尔玛·汤普金斯每晚都盯着角落上的桌子,一晚接着一晚,好久之前已经占定这张餐桌的老太太在变化不一的时间点到来。她面颊上残余的最后一抹血色缓缓流逝,拖曳的脚步变得蹒跚,餐厅的女东家玛丽安注视着曼纳海姆夫人的衰落,发出关切的叫声,但不是为了老太太,而是为了自家餐厅的秩序。

“看看那个老东西。”她说,“我害怕她会在进餐中途毙命。你会觉得,她那样子的老女人该回家去,或者去类似的地方。”

特尔玛没有作答。她已经变得比以往更加关心老太太,为老太太在膝头铺上餐巾,把烤牛肉切得特别小块,给她的水杯倒水。但就在她加倍努力、让年迈的曼纳海姆夫人快乐时,她知道自从老妇人宣布那件事起,原本纯粹出自人之善意的动机已经被玷污。

她知道现在不仅这样而已,她的挂念中有着自私的意图。但特尔玛并不觉得惭愧或内疚;现在还有阿瑟要考虑。她的爱之责任是清楚明了的。

但下一步是无可避免的。随着一个月接着一个月过去,随着曼纳海姆夫人瘦小的身体变得愈来愈虚无缥缈,特尔玛发现自己无法避免让曾经害怕的事变成不言于表的愿望。老太太为什么就不死呢?

曼纳海姆夫人没有死。每天晚上,她那具枯瘦的身体里的生命之火似乎都要熄灭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仍旧发出微弱的光芒,依旧燃烧着。有次,她倒在了餐桌上,正如玛丽安所担心的那样,但晕厥一会儿之后就好了。有一周的时间,她病重得无法从三楼客房走到底下的餐厅用餐,特尔玛每晚端着一盘食物上楼,酒店房门每次开启时,她都期望发现老太太没有呼吸,永远静躺在那儿。

但曼纳海姆夫人活了下来,就算活得没多么好,仍然努力地微笑着,小小的脑袋在枕头上纹丝不动。

春季过去了,接着夏季过去了,冬季的严寒回到了城市中,吹冷了老年人的骨头与血液,将疾病与死亡带给城中酒店客房与膳食公寓内的老年人。但每天晚上,角落的那张桌子总是坐着曼纳海姆夫人。

“我厌烦等待了。”有天晚上,阿瑟说道。

“阿瑟!”

“特尔玛,别冲我叫嚷。你也厌烦了。你变得憎恶起那个老女人。”

“憎恶?你在说些什么?哎,我十分喜欢老太太——”

“好吧,那是你跟自己说的话。”他突然大笑,“但你不再像过去那样谈论她。好像你不想要谈起她。我也敢打赌,她也让你不好受了一阵子。”

“别荒唐了。”她无法正视他。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确实感觉与老太太的关系变紧张了。曼纳海姆夫人开始一个劲地抱怨,挑剔食物的质量,指控特尔玛懒散,有次甚至指责她虚报账目。有天晚上,她对女招待很生气,使性子地忘记了通常的二十五美分小费。但这只是出于天性的举动,特尔玛想着;当人变得年老病弱,他们会抱怨这抱怨那。

“我从你的脸上能看见真相。”阿瑟一边说,一边暗示性地倾身向前,“你每天都越来越憎恶那个老女人。她过了这么久还没死,对吗?”

“我不会听你说!”

“现在差不多有八个月了。是什么让你认为她不会活到一百岁?”

“但她病得很重——”

“那么为什么她没有死?”

“阿瑟!”

“为什么不帮她一把呢,特尔玛?”

他脱口而出讲出这番话,从他脸上的惊讶神情来看,他显然也不是找准时机讲这番话的。但这个想法在被说出来之前,一定已经酝酿了好久。特尔玛震惊地答不上话,但他认为她的沉默表示有兴趣,继续说道。

“这会很容易,真的很容易。”他说道,“甚至不会有什么不对,特尔玛,那是最好的地方。想想老太太病成这样,该多么受苦。她那样子的老妇人,这么说吧,她会欢迎些许的平静。而且你能够给予她平静,特尔玛,就这么容易!”

“我不听!”她疯狂地说道,但仅仅合上了眼睛。

“你轻而易举地就能办成,甚至没人会晓得。我会帮助你,特尔玛。我会让你知道如何轻而易举地干这件事。每个认识老女人的人都认为她就要奔黄泉了;他们永远不会起疑心。”

“别说了!”

他微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们如何能办成吗,特尔玛?用食物。你每晚端给她的食物。像她那样子的老太太,永远不会注意到味道,她的味蕾已经一塌糊涂了。只是往每道菜里加一点点粉末,特尔玛,只是每晚上加一点儿,直到……”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阿瑟!”

“当然,当然,只用听我说的话。特尔玛,我在商店里间有许多玩意儿,我们会需要的东西都有。接着你每天晚上往食物里加一撮。对你来说很容易,难道不是吗?对吧?”

她强迫自己离开椅子,气喘吁吁,仿佛是挣扎地离开漩涡,接着逃离了房间。

阿瑟没有跟在她后面。他打开了电视机,在那日上午余下的时间里始终沉默地坐在电视机前。他在下午去了药店,接着在午夜后回家。就寝之前,他说道:“可怜的病弱老太太。特尔玛,这是仁慈的谋杀。”说完后,他上床睡觉。

之后整整一个月,阿瑟都未再提起他的点子。特尔玛等待他重新提起,但他没再提及。最终,她只得亲口说。

“可怜的曼纳海姆夫人。”她说道。

“什么事?”

“她看上去糟透了。她几乎走不了路。有时候,当我见到她受苦,我会心想你是对的,阿瑟,关于仁慈的谋杀那番话。我的意思是说……”

阿瑟有良好的判断力。他没有微笑,甚至没有露出沾沾自喜的模样。他仅仅严肃地点点头,表达他的同情,接着等了几分钟才开口:“特尔玛,想想我今晚从药店带东西回家吧?为曼纳海姆夫人带的药。”

“好极了。”特尔玛说话间做起了美梦,几乎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当特尔玛走进厨房时,厨师杰夫仅仅冲她点了点头;他知道曼纳海姆夫人已经到了。他递给她托盘;她把托盘放到手推车上。

她在通向楼梯的狭小前厅里停下脚步,沿楼梯下去,就是餐厅的大厅。她提起盖在主菜餐盘上凹凸不平的食物罩。他从围裙口袋里取出棕色小信封,撒了一丁点粉末状物质在烤牛肉上。接着她把食物罩放回原处,把手推车沿着通道推向角落的桌子。

她在履行女招待的职责时没有紧张,但当她等待在曼纳海姆夫人的餐桌旁,看着老妇人竭力给自己虚弱的身体带来营养,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只得隐藏在围裙下面。

老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她以一直展现出的兴趣乏乏的老一套呆板态度吃着牛肉。

当曼纳海姆夫人离开时,特尔玛把二十五美分的小费塞进衣服口袋,与一小袋毒药作伴。

次日晚上,一切也进行得同样容易。

第三与第四个晚上也是如此。

但曼纳海姆夫人没有过世。

“我不明白,”阿瑟说,“她甚至没有看起来更憔悴?恶心?有任何类似的症状吗?”

“没有。但注意到她身上的任何不同十分困难,阿瑟。我的意思是说,她一直看上去病怏怏的。”

“呃,那么就放轻松。最好继续少量下药;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

“是,阿瑟。”

“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的弟弟咧嘴笑道,“一份礼物。”

她从弟弟手上取过一包东西,欣喜地欢呼起来。是药店里的东西,一瓶香水,盒子上用油性笔标注的售价仍然还在。

次日晚上,曼纳海姆夫人没有下楼来用餐,特尔玛突然有了盼头,或许折磨终于结束了。但老太太在下一个就餐时刻来到了餐厅,仅仅说她睡觉误了晚餐,梦中见到母亲穿着白色长裙。

又一个星期度过,曼纳海姆夫人仍未逝世。“你对这种毒药吃得准吗?”特尔玛对弟弟说道,她现在一心渴求计划成功,不再害怕说出“毒药”这个词。

“当然,我吃得准!但也许我们应该稍微增加用量。不久后肯定会让她——”

“但是不是,不是的!她瞧上去并没有比以往更憔悴,阿瑟。有时候我觉得她会永远活下去——”

“我们可等不了永远。增加用量。”阿瑟严肃地说道。

特尔玛增加了用量。每晚,那种粉末状物质都会添加进老太太的食物中。又过了两个星期,也就是十四晚的晚餐后,曼纳海姆夫人在略微摄入毒药后似乎还更加健康,直到未来继承大笔财富的美梦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最后阿瑟开始说出了心中一直滋生的疑虑。

“假如她改变了想法该如何?假如她改动了遗嘱,该怎么办?”

“甭那么说,阿瑟!”

“有可能发生!你告诉过我,她有时对待你如何差劲。要是她判定你终究不算好友的话,那会怎样?要是她与你发生争斗,会怎么样?假如她觉得自己身体健健康康呢?”

“不可能发生的,不可能!”特尔玛呜咽道。

“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她的弟弟叫嚷道,眼睛放射出恨意,声音释放着恨意。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特尔玛许诺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阿瑟。”

那天晚上,她回到餐厅上班,胸膛里有股激情肯定在燃烧。不再用少量,不再一点点地消灭她;她想要一了百了的处理,想要决定性的做法。晚上十点钟,曼纳海姆夫人仍未出现。

“她在哪儿?”特尔玛问女东家,她耸了耸肩,“曼纳海姆夫人今晚在哪儿,玛丽安?”

“我咋知道?”玛丽安怒气冲冲地说,“天啊,你觉得那位老夫人拥有这家餐厅吧。她大概又睡着了——”

“也许我应该去查下。或许,我应该拨打她的住宅电话。”

“你还有几桌客人要招待,别忘记这点。”

“但假如她真感觉病了,也许她需要点帮助。”

“哦,看在上帝的面上,你让我恶心。好吧,打电话给她,看看我是否在意这儿的人饿肚子。”

特尔玛走进酒店大厅,拿起一只无拨号电话。老妇人公寓里的电话机响了两声,曼纳海姆夫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接起电话。不,没出任何问题,她说道,她只是不饿。特尔玛要不要给她拿点吃的上来?不用了,没那个必要。压根不会是什么麻烦,特尔玛说道,无非是一个三明治、一杯茶水之类的东西。行,曼纳海姆夫人说道,一点茶水就挺好。

女招待走进厨房,往水壶里装了点热水。接着她把茶杯与茶托放上托盘,从食品库里拿下两袋茶包。她走向酒店的电梯,揿下标着“三楼”的按钮。

当她走进房间,曼纳海姆夫人说道“你是个亲爱的姑娘”,并未从椅子中起身。“我太过疲惫,今晚没法下楼,而且我的胃口也不是非常好。”

“我明白。”特尔玛说。她转过身,背对着老太太,把托盘放在房门附近的桌上。她把茶包放进热气腾腾的水壶里,接着将手伸进围裙口袋。

袋中空空如也。她忘记带上毒药。

“你没有带来牛奶吗?”老太太挣扎地站起身,说道。

“没有。”她气愤地答道,“曼纳海姆夫人,我忘记带上牛奶。”

“我忍受不了不加牛奶的茶,特尔玛,你能不能去为我拿些牛奶来?”

特尔玛转过身,怒视着老太太:“我没有带上牛奶,曼纳海姆夫人。你可以喝不加牛奶的茶水!”

“但是我不能!”老太太哀号道,“特尔玛,我就是不能那么喝。我总是往茶水里加牛奶,从我是个小女孩起就那么喝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样子从小养成的习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特尔玛叫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曼纳海姆夫人,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就没拥有过。你明白吗?”

“为什么,特尔玛——”

“曼纳海姆夫人,我一直得要为我想要的东西努力工作。你认为我是个女招待,是因为我喜爱这份工作吗,是因为餐厅是我的家?你认为我喜欢油腻腻的厨房、肮脏的餐盘、抱怨这抱怨那的老女人吗?”

曼纳海姆夫人一脸震惊。接着她庄严地站直身。“你不应该那样子跟我说话,特尔玛。”

“我会用我喜欢的任何该死的样子与你说话,只要我愿意!”

老妇人气喘吁吁。“特尔玛,你是个粗鲁、顽劣的姑娘。你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假如你认为我会忍气吞声,那么你弄错了。我这就叫律师过来,修改遗嘱——”

“别碰那台电话!”特尔玛大叫起来,同时老妇人伸手去拿电话话筒,结果特尔玛的大手打在老妇人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拦截她的动作。

“你给我住手,你这个坏小孩!”

“我四十四岁大了!”特尔玛尖叫起来,不再在意,或者说不再考虑后果,她像动物扑向猎物一样冲向老妇人,原始的本能引导着她掐住对方喉咙,扼住气管——空气与生命的源泉。曼纳海姆夫人除了手指微弱的触碰,就没有别的抵抗。她似乎早已准备好死亡,对死亡的到来准备得如此之好,甚至在特尔玛那对胀大通红的手握住她的喉咙,使出杀死老妇人所需要的力量之前,她枯瘦的身体已经软弱无力。曼纳海姆夫人的死亡到来得如此迅速,当特尔玛身后的房门打开,女服务员发出尖叫声,打破魔咒时,特尔玛的手仍然握在老妇人的脖子上。

特尔玛告诉自己,重要的是阿瑟。在逮捕、拘禁和无休无止的审问中,在这些折磨中,她于脑海中一遍遍念诵弟弟的名字,但从始至终都未大声说出过弟弟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但接着真相揭晓了,一切都因为警局里那名头发灰白的大个子告诉她的话。那名警察说道:“但你为什么非得杀死她?你为什么不能等待?那样子生病的老太……”

“生病?”特尔玛复述了一遍,大笑起来,“她没有生病。”

“可她确实病了,十分严重。法医进行了尸体解剖,他们了解真相。老太太患有寄生虫感染,对于她这把年纪的女性来说十分危险。唯一让她生存至今的因素,大概就是她接受的治疗。也就是小剂量的砒霜。”


善良的女招待Alfred Hitchcock Presents:The Kind Waitress(1959)

上映日期:1959-03-29

主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利克·杰森 奥利芙迪琳 

导演:保罗·亨雷德 编剧:Broderick O'Farrell/Henry Sles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