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13

四千金的情人:彼此在秋的冷暖中相遇

从《觉醒之年》到《四千金的情人》，现实从1986年到1992年，历史从1940年到1931年，平整的空间列队着异域的树，三角形的路中间放着一个奇怪的箱子，哪里来哪里去，悬着春、冬、夏的谜，光久经折射，伸指一言不发，彼此在秋的冷暖中相遇。几乎同样的戏剧结构，费尔南多·特鲁埃瓦究竟释放了什么使得几乎一边倒的品评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亚里士多德在《诗术》说“谐剧是模仿低俗的行为，肃剧模仿高尚的行为”。两部影片无疑都是“谐剧”，采取的是喜剧形式。戏剧形式本身限定了导演发挥的空间，某种历史的严肃走得过了就会出现一定的不协调。作为谐剧《觉醒之年》的结尾出现了拆散情人的悲剧激愤的场面。《四千金的情人》则好得多，愿意回马德里的回马德里，愿意远走高飞去美国的去美国，唯一严肃凝重的场面是教士自杀，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咸不淡的人物，人死了呈现的却是一个鬼脸。

流沙河曾言：“这百年来，艺术天才，吾蜀有四。张大千的画，一也。谢无量的字，二也。天籁的唱腔，三也。四就要数王永梭的谐剧了。”照此说法谐剧应该说在四川是有深厚的传统，理解起来应该没有多少文化隔阂，但在《四千金的情人》中我们说的“好看”，更多的是某种西班牙特色的“热烈活泼”，谐剧像某种异乡的文化，陌生地直让我们感叹，它竟然能打败《霸王别姬》。

鲁迅谈到《西游记》时说:“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又说:“复善谐剧，虽述变幻恍忽之事，亦每杂解颐之言。”《四千金的情人》片头在所有人面前悬疑了一个箱子，革命失败，“一名年轻的士兵逃离部队，在乡间孤魂似的游荡，想着如何重建人生。”

俊男费尔南多恍忽的眼神使得整部影片奠定在倒转时空的基调之中，若无四个西班牙美女的吸引（美），恐怕马上就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善与真）。马克思说：“一切历史事实与人物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影片中翁婿也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女婿枪杀岳父然后自杀的悲剧，第二次是喜剧。

如何重建人生，从来都是这部喜剧的严肃问题，当然不是在乡村妓院偶遇一个好岳父如此简单，它意味着对人产生新的认识，每到关键之处总能听到导演费尔南多·特鲁埃瓦三次解颐之言。

“因为人的命运和野兽的命运相同，共同的归宿都是死亡。他们拥有共同的呼吸，人不比野兽强，最终的归宿都是虚无，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人的灵魂不一定去往天国，野兽的灵魂不一定归于地狱。做人的快乐莫过于经营事业，使之蒸蒸日上，因为谁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啊，那迷人的肉体的美既非画笔勾勒而成，也非石头造成，而是鲜活、易腐烂的物质组成……看那肩膀和那胯部，和那胸前两边盛开的花朵。整齐并列的肋骨，肚脐静卧在柔软的腹部，双腿间隐藏的性感部位，让我感受你毛孔里散发的香气，轻轻抚摩你的绒毛。水与蛋白组成的人形，却逃不脱坟墓的命运。在我的唇印在你的唇上的时候，让我去死吧。”

“在传说中的国度，住着一位老艺术家，魔笛是他拥有的全部。他是如此贫穷，这可怜的笛手，他无家可归，无家可归栖息在树荫里，傻瓜，林中的鸟儿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这老年的笛手唱了起来，他骄傲地对着鸟儿歌唱……”

特鲁埃瓦深知，自己在做的其实是一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业。1931年是西班牙短暂的“民国黄金时代”，历史已经写下了不允许改写的篇章。谐剧可以攻击嘲弄不义者，但无法真正的消灭他们。谐剧可以向观众揭示真相，戳穿蒙蔽，但知晓了真相，摆脱了蒙蔽的观众未必会更加明智，何况，他们还可能再一次陷入新的蒙蔽。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竟然是以四场试爱回归初恋结婚为结束，时代背景成为远去的马德里，男主人公不可能再回去。因为也许他将为此进行无休止的战斗，像一个战斗风车巨人的谐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