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1-31

被祝福的那个:疯魔的信仰

在渐渐减产的阶段,伯格曼继《排演之后》,又拍了一部电视电影《被祝福的那个》,爱与宗教的偏执、癫狂,让人想到他早期作品的主题与风格。

疯魔的信仰

伯格曼拍摄的《排演之后》于1984年在电视台播出,时隔两年,他再推出一部电视电影《被祝福的那个》。相比带有缅怀意味的《排演之后》,这一回,则要更极致、更老辣一些。

电影的构成依然很简单,讲的仍是一对普通男女的故事。1978年,薇薇卡走进教堂,牧师逊恩与她对话后,不由为自身的迷茫伤心哭泣。未几,他们一同出现在离开的列车上。1985年,早已成婚的二人,看似适应了清简平淡的生活,但是,50岁的薇薇卡却旧病复发,被偏执妄想症牵引,总以为有人处处作对,而逊恩则始终耐心、体恤地陪伴左右,甚至顺应妻子的偏执与疯狂,自残后与她一同自杀。

这种极端,令观众为之心惊。不过,如此癫狂的戏剧张力,正是强烈吸引伯格曼的所在。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日常,等候突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带有点“恶作剧”的意思。

《被祝福的那个》当中的“歹意”不少,为了营造那种惊骇的极端,电影在人物设置上,就有了强烈的反差。人到中年的逊恩仍是处子,他就像是一张白纸,在动摇之时被吹到一盆墨水之上。而这墨水,正是他一头栽向的妻子薇薇卡。这个年纪稍长的女人曾经有过心智不正常的表现,其端庄的仪表下,藏着敏感多疑而又歇斯底里的本质。单纯的逊恩认真经营和美日常,却屡屡被薇薇卡暴躁地破坏。诚如薇薇卡的妹妹安妮卡所评,那种黑暗的病态是具有传染性的。而逊恩的正气,最终还是被妻子的霸道所逆转。

但也因为逊恩那种不顾一切的关爱,使得这部令人战栗的电影,竟然萦绕着一股暖意。毕竟,经历了恶言恶语、诬陷羞辱等精神失常的表现,他非但没有果断舍弃,反而义无反顾地朝着泥潭更进一步,譬如自刺右眼,是因为妻子常年因为受损的右眼而敏感,又譬如服药自尽,是因为妻子希望能够共赴黄泉。这些所谓“通过”的“考验”,无非是为了让病中的薇薇卡明白,他们的身体与精神都是共有并且共通的。就像是婚姻誓词那般,“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带有一种叫人心碎的纯洁与伟大。

可偏偏,这些都是薇薇卡所质疑的。她总要从丈夫的言语“漏洞”中,捕风捉影地“捏造”出轨的证据。她习惯于寻找其他女人的金色长发,到后来,也会无中生有地“看到”这些耻辱的信号,由此更加变本加厉,哪怕逊恩早已为了迁就她,断绝与其他女人的来往。

也许,依旧可以认为,伯格曼在《芬妮和亚历山大》之后的创作中,一点点衔接上了早期作品的表现主题与故事倾向。饰演薇薇卡的老拍档哈里特·安德森,早在伯格曼的镜头下“卷入”过多宗无法善终的婚恋,此番直击婚姻中的暗礁,不由让影迷梦回当年。曾经,伯格曼多次把自身的情感取向投射到电影当中,并几度加重了戏谑与反讽,而当那些棱角随着年岁增长而渐次藏匿,《被祝福的那个》却忽然用迅疾的态势,再次把种种尖刺裸露出来。

而除了婚姻关系的破败,信仰问题的探讨同样是当年伯格曼热衷于表现的主题。逊恩少时曾经希望当一名木雕师,然而却在身为牧师的爷爷迫使下,成为一名牧师。薇薇卡与他相识的地点正好是象征意味浓郁的教堂,而他在此时已经开始对信仰感到犹疑。等到薇薇卡的偏执妄想症发作,撒旦似乎在以上帝的姿态出现。她只觉得,砒霜会穿透天花板洒落,而墙壁则通上了电,始作俑者,便是那些一直在嘲弄她右眼的歹人,或正是上帝、撒旦这些面貌已然模糊的角色。片中有一幕,当发疯的薇薇卡因为觉得丈夫要迫害自己而去报警的时候,围观者以“被祝福的那个”来形容他们,这种架设在宗教上的反讽,有着看似无心却格外使劲的力道。放在片名中,那更是凸显着狞笑与恶意,结合男女主角的遭遇,更觉悚然。

伯格曼再次任由镜头下的人物游走在宗教的险地,静看不同的心性会推导出怎样的结局,而不管那是黑暗的,还是光明的,仿佛主旨已经不再需要明确。薇薇卡与逊恩正好处于两端,伯格曼让他们短兵相接。但是,信仰不再纯净的“光明”使者逊恩根本不是“黑暗”代表薇薇卡的敌手,他只能乖顺地配合强势的妻子,祈愿疑虑与暴戾终究风平浪静,然而只能被越来越暗黑的意识所吞噬。雅克·奥蒙指出,“在伯格曼这个时期的作品中,被宗教困扰的人和追求艺术的人不断相遇——后者的信念最终更加强烈。”木雕师和牧师都在与创作物打交道,他们“之间的反差,即物质与精神、表象与本质之间的反差”,而“伯格曼影片中的雕刻家总是想到上帝的形象。他们会有否定这一形象的愿望”。逊恩信仰的坍塌,或者说是异化,都属于这种情况。

在《被祝福的那个》中,异化的色彩确实令人不安。最特别的符号,就出现在薇薇卡自小就有的垫子上,那里绣着内有一只眼睛的三角形,周边围绕着大批十字架。后来,这个曾让薇薇卡恐惧的图案,被她自己摆在了身后。值得注意的是,这其实是共济会标志,相比上帝,它距离至高无上的存在更近。而且在电影当中,黑伞、黑纱、墨镜,也都渐次成为强烈的意象,推动这两个曾经沐浴在基督圣光下的男女,刺破了所有安全的妄想,一同走向疯狂。这一切,就像《犹在镜中》意图强奸卡琳的蜘蛛神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通篇对眼睛的折磨也容易让观众感同身受,无论是薇薇卡始终在意自己右眼的失常,还是逊恩决心把右眼刺瞎。不过,在伯格曼电影中看到致残、致死,都是寻常事。《冬日之光》的玛尔塔双手总在流血,而《呼喊与细语》的卡琳更是笑着刺破下体,恐怕都让影迷难以忘却。

而对薇薇卡的病理呈现,又接上了伯格曼长期以来对疾病的感知。像是《排演之后》安娜的全身僵硬、《呼喊与细语》艾格尼丝的回光返照等等,都是伯格曼电影光怪陆离的所在,再加上神神叨叨的宗教物事以及难以解释的位置力量,构建了庞大的精神迷宫,危险,却迷人。

当哈里特·安德森在《被祝福的那个》之后告别伯格曼的镜头,伯格曼也要等到九十年代,才会以编剧的身份重登影坛。

(连载于《看电影》)

主要参考来源:
《魔灯:伯格曼自传》
《伯格曼论电影》
《英格玛·伯格曼》
Google、Wiki
IMDb、豆瓣、时光等电影网站

被祝福的那个De två saliga(1986)

上映日期:1986-02-19(瑞典)片长:81分钟

主演:哈里特·安德森 帕尔·麦尔伯格 克里斯蒂娜·斯科林 Lass 

导演:英格玛·伯格曼 编剧:Ulla Isaksson

被祝福的那个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