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0-18

巅锋问答:专访小林薰：我们都被时代追着跑，需要一个空间包容孤独【采访实录】

《深夜食堂》自2009年以电视剧形式推出以来，在中日韩等国家吸引了大量追随者，也出现了多个版本的同名改编作品。《巅锋问答》主持人何润锋对小林薰进行了专访，除了深夜食堂，他还谈到了关于都市人如何减压压力、年轻时期的漂泊感等话题。以下是采访全文：

1
“拍了八年《深夜食堂》
每一次都是全新开始”

何润锋：小林先生首先恭喜您，《深夜食堂》的第二部电影在中国大陆要公映了。和过往我们看到的《深夜食堂》的电视剧和电影作品相比，这部新的作品，它保留了哪些元素，它又做了哪些改变呢？
小林薰：我其实是不能越俎代庖替导演回答这个问题的。作为《深夜食堂》老板的扮演者，我个人觉得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变动。如果要说有一些改变的话，那是因为每次来《深夜食堂》的客人不同，剧情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

但是，故事的主干没有改变：日复一日，庸庸碌碌，人们的内心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些无法填补的空虚。打开店门，融进其中，稍稍填补了情感上的空虚，带着积极的心情离开食堂。我认为我们从未改变这个主旨。

何润锋：我记得在2012年的时候看过一个报道，当时您在这部剧的拍摄过程当中，是由专业厨师帮您完成料理制作的成品，现在五年过去了，您的厨艺有所进步吗，应该可以取代那位专业厨师了吧？
小林薰：没没没，没什么变化，在这方面也是一如既往。剧组有一位专门负责装饰料理的设计师，饭岛奈美女士。大家所看到的镜头中，吃饭场景里的食物，最初端出来食材，以及端出来食材的完成品，实际上要反复拍摄很多次。她一直在准备食物，在彩排和正式拍摄时，也都是要分别准备食物的。还有，在电视剧中，由我做好并给客人端上去的菜，也都是在拍摄前一刻，由饭岛女士用心制作的。要是我做的话，食物看起来可能会一点也不诱人吧。（笑）

何润锋：从2009年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时间，您一直在拍摄《深夜食堂》。我很好奇啊，您没有感到过厌烦吗？您觉得这部作品吸引您的最大的一个元素是什么？
小林薰：会有些厌烦。怎么说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8年前相比，那个空间从最开始就没有改变，“常客”们没有改变，我作为那里的老板也没变。当新一季开拍，重回到食堂的空间，和“常客”重逢的时候，偶尔内心深处也会有一种“又开始了啊”的厌烦。但是，有时候也觉得食堂还是挺让人怀念的，虽说会有一点厌倦，但同时又有一种重逢的心情，在这些不同的情绪中循环往复，自己想来也觉得很有趣。

2
日本上班族最爱买醉减压？
“借酒消愁的人乐在其中”

何润锋：在深夜食堂的作品中，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都会有不同职业背景、带着不同故事的人出现其中。我很好奇，这些故事是日本社会的真实反映吗？我作为一位中国观众，或是其他国家的观众，在看《深夜食堂》时，我们看到的是日本社会的真实缩影吗？
小林薰：啊，我见识有限，您这个问题我可能也不能很好地回答。剧情在现实世界里存在与否，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深夜食堂》里的客人当然都是演员所扮演的。但发生深夜食堂里的故事，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身边故事，并无特殊之处。大部分客人的故事都是被人际关系所困扰、被亲子关系所烦恼、或者出现情侣之间的分歧之类。这些事是在我们身边也是常见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深夜食堂》里的故事并不惊天动地，只是发生在身边的寻常琐事。

何润锋：我本人去过日本好多次。我也知道在日本，大城市的生活压力非常之大。一些日本人面对压力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下班后去小酒馆喝一杯酒，但无论如何都会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乘末班车回家，因为大家的工作节奏非常快，第二天还要上班。

但是在这一部作品当中，我们看到深夜食堂是半夜十二点开门的。所以我很好奇，您有没有跟原著作者沟通过，为什么会设计这样一种在现实的生活中很少存在的这样餐厅或者食堂，因为大部分的餐厅都是很早就关门了。
小林薰：在东京或者大阪这样的大城市，会有一些像深夜食堂这样营业到早上的各种形式的店铺。酒吧会比较多，还有一些居酒屋之类的，形式也都有所不同。也可能由于国情的不同吧，在日本会有一直开到清晨的拉面店，大城市里也有很多24小时不打烊的餐馆。所以怎么说呢，您说的深夜食堂比较少见，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绝对啊。

何润锋：面对压力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吃东西来减压。不知道您个人有没有这样的习惯，在您工作繁忙、或者碰到压力的时候，您会吃一碗拉面或者是茶泡饭吗？
小林薰：让我想想啊。我大概会选择跟好友聊聊天吧。择三五好友，酒至微醺。没有什么特定主题，却也谈笑风生，所有的苦闷和烦恼烟消云散，心情也因此就放松了。

何润锋：其实每个人碰到压力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减压方式。有的人会像您在影视作品中呈现的那样，去一家餐厅跟陌生人说说话。但是也有的人会自己去喝闷酒、去发泄。比如说我在东京的一些小酒馆经常看到，有些人他喝两杯就开始大声地说话。如果他喝多了就躺在马路上睡觉、过夜。

但是这让我很好奇，因为日本是有一种隐忍的文化。日本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是非常克制自己的，为什么一到深夜，就会有这样一种强烈的反差呢？您怎么理解这种现象？
小林薰：这是因为，人的内在和外在表现不是有区别么？相信中国文化中应该也有这样的说法。日本人会觉得，在平日里有一些事并不好意思对周围的人说。但是每次一喝完酒，就会不自觉地吐露一二。这样也许会给他人添麻烦，但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可是，酒过三巡，他们就会忍不住敞开心扉，这在日本还挺常见的。喝得不省人事、睡在地上的醉汉确实也是有的（笑）。

不过为什么日本人要这样呢？这一点想来确实还挺有意思的。也许跟压力有一点点关系？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确实如此：与其说是借酒消愁，不如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是从旁人的角度，反差就确实有点大了。

3
“我们总是被时间追着跑
所以常常怀念妈妈的味道”

何润锋：我想请教一下，《深夜食堂》之所以打动人，很重要的一点是它让人想起很多儿时的回忆、和小时候吃的妈妈做的饭菜。这一点非常让人感动，无论是在中国也好、日本也好、韩国也好，任何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在经历过城市化的变迁和社会转型之后，每个现代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触。我不知道您自己会不会也一样：您在压力大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做的饭菜吗？
小林薰：这一点我也感同身受。确实如您所说，所谓妈妈做的菜，并不是大厨制作的那些山珍海味，而是日常能吃到的家常菜。我现在也到了会追忆往昔的年纪了，会常常想起妈妈的味道、过去的味道。有时候看到一些店里的菜单上写着几道家常菜，就会不禁回想起来以前我母亲也会常给我做这几道菜，开始想念那些菜的味道。每次进到这种餐馆看到那些菜，就会忍不住点上几道怀念一番。这种情况还是挺经常发生的。

何润锋：所以我个人看了您的《深夜食堂》电影和电视剧之后，最大的感触就是，是不是现在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有时候走的太快、走的太远、走得太着急了。我们是不是有时候应该适当放慢自己的脚步，去多陪一下父母，多感知一下家乡的温暖？
小林薰：嗯，确实。我20多年前来过一次北京，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感慨万千。跟从前相比，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20年而已啊！中国在这20年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知道的人都会震惊不已。所以再想想未来的40年、 50年，在父母还在世的岁月里，应该还会经历很大的转变吧。

时代是在飞速前进的，现在的年轻人之所以会有压力，是因为要跟上时代的步伐，追着时代前行，虽然很想回家跟父母吃个团圆饭，可是时间上并不允许。特别是在东京和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住在这里的人们经常会觉得自己在被时间追着走，追着跑。

4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何润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陌生人说话，这一点好像是《深夜食堂》一个突出的主题。您怎么理解这样一种诉求？在现代社会中，我们需要“和陌生人说话”这样的诉求吗？
小林薰：其实我们这个剧，并不是怀着“一定要跟陌生人多交流”的心态开始的。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这样空间：在这个小小的店里，老板在柜台里站着，食客们可以不用拘束，脱下西装，轻装上阵，来聊聊自己的故事。我们不是要给大家一种：“来吧，开始吧！来聊天吧！”的压力，迫使人们去交流，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店里逐渐形成了客人们彼此交流的氛围。

何润锋：在深夜食堂里边，每一个出现的人物都有他自己的烦恼、自己的故事。在电影或者电视作品当中，您作为老板，您是一个倾听者。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您会更愿意做一个倾听者，还是更愿意去主动的介入、和他交谈，甚至帮他解决问题呢？
小林薰：是说我么？是我本人还是指角色？

何润锋：如果您是，在现实生活中的话。

小林薰：嗯，要准确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是很困难啊，这点我是深有感触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他不希望你介入其中，不想受到打扰。他会觉得：虽然我会向你倾诉烦恼，但并不希望你深入其中，去干扰我的一些想法。所以我也会十分注意这一点，保持一点距离会更好。现实生活中的我，是不会简单地就去介入他人生活的，只是倾听他的烦恼还是可以的。

5
“年轻时难免会有漂泊感，
[未完成] 才是人生的真实状态”

何润锋：我不知道您自己有没有总结过，因为我看了那么多集的深夜食堂，我发现一个现象：出现在这些故事当中的人物，他们都带着自己的烦恼、想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到最后故事的结局，他们却往往没有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让我印象很深刻的是，茶泡饭三姐妹，她们最终还是单身。有一位我忘了名字，她好像一直想追求做一位音乐人，但是最后她却不幸地因为疾病而去世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种设置，您有没有跟导演或者是原著沟通过，这样的一种非常现实、非常残酷的叙述方式，是为了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呢？
小林薰：我可能还无法理解到导演想要表达的深层意义。不过从“未完”这个角度来看，人生在世，是不会有所谓的“完成”的时候的。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只要活着就是“未完”的、是前途未卜的。只有当一个人离开人世之时，才可以说他的人生真正的“完成”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电视剧中光顾深夜食堂的各位食客们，他们都是“未完”的，人生都还没有被“完成”。正是因为他们还活着，他们的很多问题也就都还没得到解决。是有这样的一层意义的。

不过，他们的问题还是在某些层面上得到了解决。那就是他们能够意识到，人只要活着，就不会是一个孤立的个体、就会受到周遭的影响，别人会影响着自己，自己也会影响着别人。他们都多少会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是有伙伴、有朋友的。只要认识到这一点，就会比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心情会放松许多，也会更有勇气，说不定就能够多奋斗一天。

即使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但与昨天相比，今天的自己说不定会用更加积极的态度去看待问题，说不定能变成更加强大的自己。只要有这样的一种变化，其实就可以看作是一种进步，也就意味着某些层面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何润锋：《深夜食堂》聚焦的是城市当中的一些失意者。有的人有家不能回，有的人有家不想回。很多都是一些在大都市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可能无依无靠，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孤儿。而深夜食堂就好像是一个孤儿院。在北京也好，在东京也好，其实都有大量的这样的人存在，您想对现实生活中的这些人说些什么吗？
小林薰：从我的角度可能很难对他们进行说教吧。（思考）毕竟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其中的一员：开始演戏之后，周围人也投来过不理解的目光，也得靠着打工度日。毕竟要赚钱谋生，收入非常微薄，也经常是到了深夜才想起来去吃点儿什么。当时的生活可能跟《深夜食堂》中出现的那些人们并没有什么分别吧。年轻的时候真的是这样，大家在年轻的时候可能都会有一种漂泊的感觉，这种感觉应该是所有人都有过的吧。【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