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1-03

高桥留美子剧场人鱼之森:永生的悲哀

有这样一种生命，他们的岁月永无止尽，青春容颜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永恒不变的躯壳，生老病死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无意义的符号，沧海桑田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功夫……但是，他们始终在寻找，梦的终点。

很久以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这部高桥留美子的《人鱼之森》，全剧共计十一话，七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可独立成章。当我把十一话连续地看完时，已深深地为高桥所塑造的这个人鱼世界所折服。她精心描述的每一个故事，都是一幅美丽而神秘的浮世绘，红尘世间的林林总总交织在这个以永恒生命的追寻、逃离为主题的探讨中。作者用细致而恢弘的语调叙述着，同时也仿佛在不解地追问，追问到人们的灵魂深处。在她的笔下，似乎没有一个人物是绝对的邪恶，每个人的背后，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往事，他们就像灰尘一样隐藏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只有偶尔的光照，才可让人看到他们的飞扬。
　　
《人鱼之森》共有七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涌动着一种诡异而悲哀的气氛。作者将这种气氛通过画面造型、音乐、色彩、镜头语言和情节设计将其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使人荡气回肠之余又感怅然若失。这是一个关于人鱼和永生的传说：男主角湧太是个因为吃了人鱼肉而变得长生不老的人，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复生中厌倦了这样永恒的生命。为了变回普通人，湧太寻找着人鱼的踪迹，就这样在五百年的岁月里经历了无数的的悲伤、痛苦和绝望。五百年中，他也曾有过深爱的女子，但却发现红颜的老去竟如刹那弹指；他也曾结识真心相对的好友，但总因为自己永生的躯体而与他们失之交臂；他也曾遇到各种各样因为人鱼而长生不老的人，但他们和她们都因为一些意外和缺陷而不能在漫漫的人生路上陪湧太一起走下去，直到……直到湧太遇到了真鱼――这个和湧太一样长生不老、并被形如老妇的人鱼作为恢复青春药引而喂养的女孩。在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患难之后，他们决定一起寻找未来的路，虽然，那条路可能永无止尽。

大概是为了体现那种诡异而阴森的气氛，《人鱼之森》中的老人都被画得非常骇人，脸上的皱褶堆积成可怕的纹路，而人鱼与失败品的丑陋与恐怖更加强化了这种气氛。高桥甚至没有遗漏人鱼变异躯体上的每一条肌肉和凸起眼球内的每一条血丝。这样的形象和一般人印象里的美丽人鱼有着天壤之别，但并不影响故事的叙述。

在一段空灵飘忽的背景音乐下，一幅冷色系的山村夜景出现了，深蓝的夜空十分寂静，夜空下的小屋却显出神秘诡异的意味，这也是全剧从始至终所贯穿的意味。然后镜头切换到夜色里窗边独坐的少女――真鱼，她是全剧中占篇幅最多的女子，也算是《人鱼之森》的女主角了吧。高桥在剧中使用光线的技巧让我无比佩服，她这一次只是让月光为真鱼薄薄地镀上了边缘的轮廓，而使人物的大部分形体和背景处于一种灰暗的阴影之中。人鱼老妇的首次出场则采用了纸窗上烛光剪影的形式，延续着这种诡异的气氛。“今天是满月”，老妇的话为这个故事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紧接着出现的是使用了侧光的少女面容，明暗交界线和她的鼻梁相重合，呈现出特殊的视觉效果。我留意到，在片中的几种光效中，侧光是高桥使用最多的一种效果，而且多用在剧情发展的高潮及情节紧张时，这似乎是她的一种独特风格吧。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老妇的镜头，强烈的侧光使得她右脸上斑驳的皱纹清晰而狰狞，而高桥甚至将老妇的左脸和左边的所有背景都大胆地处理成黑色，突显了画面的诡异和阴郁，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

《舍利姬》一话中那个叫做夏目的小女孩竟然是由白骨、还魂术和人鱼胆拼合而成的生命，作者总是喜欢用大特写来刻画夏目脸庞上纯真的表情，相比之下，云游僧的死亡之救赎在这里显得如此茫然而可笑，倒是夏目父亲的一句话让我沉默了许久，“无论生命存在的形式如何，只要活着就好。” 　

最后一话《约定的明天》更加令人震撼不已。漫天的花瓣飘扬在那个梦幻般的“红谷”里。高桥特意将那几段动画处理得异常朦胧而柔和，她让湧太和天真无邪的小苗在花丛里欢笑，大大小小的红色花瓣从画面上参差地飞过。随着小苗欢快地旋转，镜头缓缓摇动，将那种美丽尽数展现。摇镜头的时候，三层花丛也在以不同的速度移动着。为了制造景深的空间感，近处的花丛也被作者细心地作了模糊处理，而人物则十分清晰。值得注意的是，高桥作品的镜头感都很强，她在漫画原作中大部分的分镜头都被动画片直接应用，并未作多少修改。而她丰富的镜头语言也使《人鱼之森》的情节更加连贯、自然、顺畅和动人，更加一波三折。她常用漂亮的短镜头特写、切换来体现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在《约定的明天》的结尾，湧太和失去灵魂的小苗在“红谷”的漫天花雨里相拥，紧接着作者使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将镜头切换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真鱼那里，她脸上悲伤的神色和背景天空飞翔的海鸟浑然一体，再加上背后的老人，整个构图十分协调，同时也在延续着全剧悲哀惆怅的调子。

湧太和真鱼的结局，描绘出未来不再孤独的一路风景，这应该是很完美的了吧。但是，如果有一天，永恒的生命抹杀了永恒的爱情呢？爱情的美好也许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生命的短暂；正因为生命的短暂和有限，人们才会珍惜；如果，真的得到了永恒，结果会怎样？

我不知道。还好，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需要去考虑这些。比起永生，也许认真地活过这样短暂的几十年人生，才是幸福。

《人鱼之森》向世人讲述了一个关于永生的寓言，悲哀、迷茫、无助和痛苦交织在那些厚重而绚丽的色彩之中，构成了这幅令人荡气回肠、唏嘘不止的画卷。她告诉世人：不要盲目地追求永生，那并不是真正的幸福。
　　
然而结尾处湧太对真鱼说的话依然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前方还远得很，但是，一定能遇到能实现我们愿望的人鱼。
　在那天来到之前，我们将继续旅行――
　无论去向何方。”

（2005.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