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11-14

地狱变:再论下地狱的标准

我一直很欣赏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短小精悍,取材立意文笔皆佳。尤其是《地狱变》,《罗生门》,《竹林中》这些名篇,有一种不朽的东西在里面。

关于《地狱变》主题的评论与分析已经不少,有说是揭露封建统治者的罪恶,也有说是展现了一种凄厉之美,毁灭之美的。还有延伸谈到艺术创作精神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从中看到的是两个字——“地狱”。

地狱是什么?

地狱,按照宗教的说法,无非是人死后去的地方,都要接受审判,按照生前的罪过接受相应惩罚。我觉得“地狱”不仅仅是一个场所,更是一种状态,所谓不间断遭受各种大恐惧、大悲伤、大苦难的状态,无论死活,就是身在地狱了。

谁下地狱?

《地狱变》有三个主要人物:崛川大公、画师良秀、良秀的女儿。以我之见,这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肯定下地狱,另一个待考。

崛川大公的地狱:大恐惧

崛川大公是一个极端自信的人。他认为百姓都对他十分爱戴,甚至于被他的牛撞了,还觉得“十分荣幸”。他的这种自信倒也不是完全装出来的,比如土匪进攻他的宫殿,他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反而指挥守卫击退了土匪,看起来十分“无惧”。然而细究一下,这种“无惧”来源于对暴力的迷信,崛川也知道自己的统治十分残暴,但他自认掌握着绝对的暴力,凭借暴力可以压服一切,占有一切。但他终究有对付不了的东西,比如良秀所画的被他的牛撞死的老人,还有在混战中被他杀死的土匪,就弄得他心惊肉跳。崛川大公其实是怕鬼的,因为对于鬼来说,他手里的唐样大刀毫无用处,他的“大威德”也泄了气。对于信奉强力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失去强力更可怕的事呢?

“惧由心生”,越是恐惧,就越要显示自己的淫威。崛川不断给别人制造灾难,同时也不断给自己增添新的恐惧。地狱变的屏风就是这种恶性循环的极点——烧死了少女,逼死了画师,最后他自己还是逃不脱内心的恐惧,被地狱的火焰吞噬,自我毁灭了。可见下不下地狱,不在于力量的强大,而在于良心上的安宁。

良秀的地狱:大悲伤

良秀是一个极端倔强的人。他的创作原则是只描绘自己看见的东西,而他看见的只有悲伤和苦难。良秀的地狱完全是自找的,他完全可以无视民间的苦难专注于做一个宫廷画师,描绘粉饰太平的图画,通过自己的女儿巴结大公,获得荣华富贵。但是他却选择了另一条不归路。良秀的地狱,也就是所有现实主义艺术家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共同的地狱——身处一个悲惨世界,却无力改变。良秀的一生就是在不间断的悲伤中度过的,他失去了学生,失去了同事,看样子也失去了老婆,最后被迫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烧死,被迫描绘这幅骇人的景象,最后上吊自杀,人生之大悲莫过于此。然而这还不算完,良秀也还是要下地狱的,“不管艺道多高明,作为一个人,违反人伦五常,就该落入“阿鼻地狱。”他的灵魂终究不能卸下害死女儿的沉重包袱,得不到最终的解脱。

良秀的女儿:地狱还是天堂?

良秀的女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牺牲品。她的遭遇是大部分传统女性的共同遭遇——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她活着,不能自由恋爱,先被父亲管束,后遭大公霸占,最后因一次狞恶荒谬的打赌被活活烧死。她的一生是不断遭受苦难的一生,极端不自由,不幸福,不快乐的一生。相对于活着的她,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是不是会下地狱呢?但愿不会。

地狱的根源:执着

良秀的女儿在临死前,对大公和自己的父亲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都下地狱吧。”可见在她的眼里,良秀和大公本质上是同类——执着一念的人。

佛教认为,众生虚妄的“执着”是很多的,主要是“我执”和“法执”。简单地说:“我执”就是固执常一不变的主宰之“我”,从而产生种种“我见”。“法执”就是固执外境实有,从而产生虚妄分别的“法见”。小说描述道:“最奇怪的,——是在火柱前木然站着的良秀,刚才还同落入地狱般在受罪的良秀,现在在他皱瘪的脸上,却发出了一种不能形容的光辉,这好像是一种神情恍惚的法悦的光。大概他已忘记身在大公的座前,两臂紧紧抱住胸口,昂然地站着,似乎在他眼中已不见婉转就死的闺女,而只有美丽的烈火,和火中殉难的美女,正感到无限的兴趣似地——观看着当前的一切。”不知不觉中,良秀已经成为地狱的制造者之一了。他对于艺术病态的执着,和大公对于权力病态的执着一样,给无辜的第三者造成了巨大的苦难。由此观之,佛教要求“戒执着”,似有深意。

地狱变地獄変(1969)

又名:Jigokuhen

上映日期:1969-11-18片长:95分钟

主演:仲代达矢 中村锦之助 内藤洋子 

导演:丰田四郎 编剧:芥川龙之介 Ryunosuke Akutagawa/八住利雄 Toshio Yas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