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旁边的“老徐钟表”,是徐青青的家。
青青的妈妈乘上火车离家出走,抛下家人一去无回。爸爸酗酒度日,醉生梦死,却坚持留在原地,始终不同意青青变卖店铺出去打工。他固守着一份纯真的期待,担心如果搬走,妻子有一天回来却找不到他们。
青青并不相信。她不敢坐火车——她自己像妈妈一样,不再回来。那是一条单轨铁路,永远向着一个绝对的方向,轰轰烈烈往前奔赴,无所犹疑义无反顾,如同强大的时间。“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漫长并不漫长,恒久也不得恒久。
通常的规律是,时间控制人,运动控制静止。
此处就引出了一个悬念——在不可逆转的时间里,在千变万化的世事里,在匆忙赶路的人群中,一种执着的存在,一份不变的感情,一个坚持的信念会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相依为命的父女,和那古老的“老徐钟表”的店铺,仿佛是这种静止的存在。脆弱的人,单薄的店,在时空的横流里显得那么寥落。
镜头里阳光灿烂,日子平淡。作为一个修表匠的女儿,她传承了精湛的技术,工作时有冷静沉着从容不迫的姿态。日夜与无数钟表作伴,辗转于精密的机械零件间,应该最能敏感地体察时间的流动。让而她也像一只钟表,承载着时间的流动,自身却依然静止。她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干净的笑容,一如当初。然而对于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她的生活是太乏味无聊了些——她并不如父亲一样,知道自己守候的是什么,她的青春底色单纯而苍白孤单。
一个男孩的到来赋予了她意义,告诉她静止不是虚空。他表坏了,沿途下车,两人相遇。然而他对她的情感却不是偶遇珍宝的猎奇,而是往日重现的欢欣。事实上,她是年少的暗恋,是旧时光的象征,一个永不老去的静止坐标,是一个青春的参照点。他对她的追寻带有一种必然性——因为她在那里,仿佛不管走多远他都要找回来,回到他的最初,无视千山万水,日月如梭,风雨如晦。
他的心也是静止的。他对她的关注可能甚于她自己,且从未忘怀她。他能清晰无误地说出她的日常作息,如数家珍地说出关于她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她吹口琴的声音。也许持久的深情和油嘴滑舌无关,他过去认真而执着,如今木讷而腼腆。
此处客观和主观的位置调转了,时空的权威受到了巨大挑战,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此处,他的专注坚定似乎让时间失去了话语权。他恒久沉默的感情感动了女孩空白的心灵,唤醒了她沉睡的青春。于是,年少的未完成式在此时此地得以继续。两人含蓄的相处竟带有初恋的懵懂,其余一切皆是浮云。
男孩本来坐在疾速行驶的火车上,看到女孩在路旁吹口琴就二话不说跳了下来跑到她面前。多年来所有人都忙着赶路,没有人关心她,爱她。她孤独地留在原地,原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关爱她,在几乎对世界失去信心,恨不得立即叛逃这样的生活随波逐流走向他方时男孩出现了。此时有一个人肯为你停留,肯聆听你的琴声,守护你的表情——就像顾城诗云:“她绝不会转过头去,绝不。”女孩明白知己的珍贵。下车的那个瞬间,仿佛作下相守一生的承诺。青青的回忆得以苏醒,在人们没教会她怀疑时,男孩教会她爱,时光仿佛倒溯到了少年时代。在应该寻求意义的年代,这个稍稍晚熟的女孩找到了信仰。
作为后现代群体的我们,充分意识到时空背景下人的渺小,而且孤独,焦虑和凌乱。我们不再寻求意义信念或真理,只任自己四处流放,一切都破罐破摔得过且过。原因也很好解释——时代如此,没有人为你停留,你傻乎乎杵在那里干嘛呢?随人群登上火车,和大家一起混账,也许还感到更有安全感些。再过几十年便一起灰飞烟灭。
男孩似乎给了女孩一种确定的温度,一切本该安然无恙,美好完满。然而幸福没那么简单,此处情节又发生的很大转变——他们走过铁轨,淌过清澈的水,来到世外桃源一样的风景里,坐在洁净的大石头上哼歌,一切单纯得仿佛地老天荒——而女孩寻口琴,男孩溺水片刻又自行爬起,接着引出了另一个事实——男孩有两个身份——蔡子涵和陈柏宇。
现实注定没有理想的花好月圆,下面是更冷酷的真相——曾经深爱徐青青的蔡子涵已死,有凶手嫌疑陈柏宇,在其最好朋友死后人格分裂,以两个身份交替生活——有时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陈柏宇自己,有时是温和顺从腼腆内敛的蔡子涵。他作为蔡子涵时仿佛拥有其所有思想感情,如被灵魂附体。
蔡子涵死了的事实让陈柏宇信仰崩塌,以为得到又得知爱人死了的事实让徐青青信仰崩塌。他们原先太天真,太想当然,以为好兄弟可以永远是好兄弟,真爱人可以永远是真爱人。时间宣布没有永远,现实给予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命运开个玩笑,就让我们的认真败给黑色幽默。
若干年前,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陈柏宇认为徐青青不值得蔡子涵这样深情地爱,可能出于对兄弟“重色轻友”的妒意,这种对友情的霸道其实也很可爱。然而阴差阳错中,天真的蔡子涵赌气般像他兄弟证明,这爱是值得的,自从有了对徐青青的爱,自己已变得像陈柏宇一样勇敢,接着莽撞而悲壮地跳入水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导致了连锁悲剧的发生——陈柏宇为无心之言导致好友之死无比悲痛,潜意识中的负疚以人格分裂作为补偿,背负上好友的亲情和爱情;本不参与的徐青青也卷入其中,并得到了永久的幸福与悲伤。
结局是徐青青和陈柏宇一样乱了,他们同样想找回蔡子涵,守住他们青春中的爱与纯真,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并策划了陈柏宇的出逃计划。然而冷冰冰的现实是,没有什么可以因你改变。纵然陈柏宇希望蔡子涵依然存在,但医生以统一人格即消灭蔡子涵为目标;陈柏宇人格分裂出的蔡子涵可以以假乱真,但蔡子涵的爸妈并不领情并决定搬走,幻象“蔡子涵”找不到归宿;城市规划,铁路旁的医院要拆迁,实体“陈柏宇”将被送往美国;为了留住蔡子涵哪怕是他的一部分,两人决定出逃却被医护人员发现并捆绑回去。
其实即使他们出逃成功,也无法留住完满的最初。蔡子涵的死已发生,陈柏宇完全成为蔡子涵是荒谬的,恐怕蔡本人也不会应许——这意味着青青最多得到一半不实在的蔡子涵的爱;种种事件让青青不得不离开了家,坐上火车离开父亲去救陈柏宇,从而她无法对父亲问心无愧。无论怎样,生活不会让你万事如意,所有方面得到满足,它给予你一些就剥夺另一些。就像蔡子涵无法变成陈柏宇,陈柏宇也无法变成蔡子涵。我们已习以为常。然而现实的境遇往往不给你一点商量的余地,不但不完美得可喜,有时甚至可以残忍得可怕。这种完全的剥夺,让你的混乱,困惑和侥幸毫无出路。
事情向少年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是个趋势逐渐明晰——蔡子涵一点也保不住了,他的精神也必须死。所有解决之道被彻底否定,他们希望尽丧一无所有。这一天,陈柏宇分裂出的蔡子涵重复了他先知般的行为——跳河。
让人想到另一种解释,蔡子涵不是随便跳的,他生来带有一种悲观的气质,充当了一个清醒的先知——想要保存青春,只有死。正如影片中暗喻般重复的情节,要想留住爱,只有留住时间,想要留住时间,只能让表坏掉——让它进水吧。进水带来修表的机会,表一旦修好一切又陷入不确定中。蔡子涵就像一个钟表。不可避免地具有时间性,时间在内部流动,却主观想保持一种外在的静止。而陈柏宇尝试了修表,并由此牵入了徐青青。
无数歌手想要“forever young”,想要”never grow old”,想要“换取所有一切来换一个时光机”。也有物理学家假设了时间旅行的可能性。然而就目前而言,我暂且相信时间是单维的。
只有绝对能留住绝对,相对只能破坏绝对。从而他们的抉择带有玉石俱焚的色彩。我想起了《蝴蝶风暴》,那个主人公在目睹了种种生命荒谬后选择了不选择。宇宙实在是很混沌,蝴蝶翅膀的煽动可以掀起大洋彼岸的风暴,即使选择了时间的起点也无法预知彼此作用的随机事件。好事多磨,多磨之后也未必是好事。基因是先定的,环境是客观的,时间是绝对的,规律是必然的,事件概率是无法预测的,那么我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运?个体的能动性和自由度又是多少?
在你不谙世事的笑容里,琴声欢快,时间停止,阳光和煦,万物静默。不管火车如何飞奔,请别匆忙,等一等,聆听我为你吹的口琴。不管河水如何流动,请别慌张,让我们坐在安静的石头上唱青春的歌谣。影片中出现过天空蔚蓝,阳光明媚,琴声悠扬,画面纯净,却最终呈现了美丽的谬误。然而这个影片还是比《蝴蝶风暴》乐观些,因为它既讲述了人生的悲剧性,也讲述了人性美的纯粹性——一颗年轻的心是我们可以选择的,方式不需那么极端。这是我们不绝对的自主权。而有时我们走得太快了,来不及做任何选择。我们需要停一停,缅怀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华,念想一下曾经的欢声笑语,回忆年少的勇敢和真诚,也许可以找回一些丧失的品质,从而更坦然地上路。
那些口琴的声音多么美好,永远轻松纯净。作为一个参照点,青春的意义不应该被遗忘。我孤单地站在这里,你愿意为我停留吗?青春是否永垂不朽,抑或我们应该听马克思的话,按规律办事,过了做梦的年龄就别再做梦,识时务者为俊杰,影片没有给我们答案,只是引发了我们的思考。我想,也许每个人留恋青春的,因此,纵然岁月无情,也作出过努力去唤醒沉睡的青春。一代代父母总是辛勤繁衍,只为青春在儿女身上得到重生;一代代艺术家也总是拍着青春电影,从里面找寻并回味自己年轻的影子。

沉睡的青春沈睡的青春(2007)

又名:青春伤逝物语 / Keeping Watch

上映日期:2007-08-31(中国台湾)片长:92分钟

主演:张孝全 郭碧婷 钟欣凌 王琄 

导演:郑芬芬 编剧:郑芬芬 Fenfen Cheng

沉睡的青春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