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是一首歌
地久天长来自于英国电影,旋律优美,虽然是一部爱情电影,主题曲歌颂的却是友谊,旋律空灵悠扬,缠绵悱恻,歌词反复咏叹,语音绕梁,在片中描述的那段知青别离中,的确有应景的直抵人心的力量,当宿舍里挤满了朋友时,这首歌是为了不扰民,不引起注意而播放的,潇洒哥先行者和胖姐更愿意在高亢的迪斯科风格里起舞,追忆是对过去的告别,镜头是对现在的告别,一群朋友即将走向各自不同的道路,女计生干部更加刻板的执行任务,英明者即将踏上暴富的第一步出走之路,先行者因为先行要承受牢狱之灾,胖姐要去南方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是主动的,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有失有得;大势推动下的生活之手,并不因固守者而必然给他们以平和,主角夫妇想安稳,承受的却是一连串的失去,失去腹中的胎儿,失去生育能力,失去唯一的孩子,失去小年夜参与欢乐的能力,失去因为意外死亡而名存实亡的友谊,失去自己假造的亡子的影子,失去其乐融融的家乡和邻里,失去自我放逐幻想出来的平静。。。所以飞机颠簸时,对死亡的恐惧本能解除后,女主角很有总结性的自嘲“我们居然还害怕死亡”。时而稀薄,时而凝结的友谊实在不能天长地久,在时间洪流里跌跌撞撞的生活也说不上,所以,地久天长终究是一首歌,曲终人散之后,长久的只有天地。
故事不厌其烦的刻画了很多细节,有些留白却缺失到了逻辑不通的程度,比如养子起初的叛逆,告别的叩拜,到最后的回归,中间缺少巨大的转换契机,然而每个从这个时代走过的人,也可以从那个夜晚到清晨的告别看到,这个染着杀马特黄毛的摩托车小团队,可以说是叛逆到了极端,物极必反,年少总会逝去,轻狂难禁风雨,回归生活只是或早或迟,问题在于,留下成长阴影的繁星修理厂只是选择之一,而且未必上佳。
既然说到细节,也说说几个细节,当然只是一小部分。
摩托车队黄沙滚滚绝尘而去,带走了主角夫妇幻想出来的儿子替代品,从镜头里望出去,木板上放着三个花盆,最左边栽种了仙人掌的花盆残破不堪,仙人掌看起来萎靡枯萎,对这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来说,非常罕见,似乎昭示了主角夫妇长期以来对生活的漫不经心,更深一点讲,他们养大这个替代者的儿子,其实是在残破的生活中栽下必然刺伤自己的果实,而他们在养育的过程中,也是勉强裱糊,没有发自内心的热情;中间的花盆也是残破的,有土而没有花,这代表了他们生活中的心如死灰,在这个人地两生,语言不通的南方,完全没有把自己栽种下去的欲望,女主角说看到这个地方就像上辈子来过,但不知道将来死在这里还是死在故乡;最右边的花盆相对考究,却连土也没有,空空荡荡的摆在那里,代表了他们给自己亡故的儿子留下最温柔的内心世界,人总是容易把失去的东西过渡美化,实际上当初的三口之家虽然温馨,其实见惯不怪,刘星看起来也比较木讷,胆小,并不是完美的人,可他失去了生命,躺在万里之外的黄土下慢慢消失之后,不可能再生育的主角夫妇就把这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形象固化在记忆里,成了永难补上的缺憾,最美好而永远失去,阻碍他们做任何的修改和填充。而三个花盆摆在那里,让主角夫妇看清了竹篮打水的一场空忙,也让观众看到一场不合理初衷带来的徒劳辛苦之后无比的苍凉。
男主角郁闷之时坐在海堤旁的台阶下喝酒,离去时把酒瓶留在了台阶上,海水无休止,反复的卷上台阶,每次浪涌离着酒瓶或近或远,有强迫症的观众会希望某一次浪大一点,把瓶子卷下去;善良的观众希望瓶子幸免于难,让不多的主角跟象征生活的海浪对话里留下一点印迹,取得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然而海浪无休止,镜头有长度,瓶子依然在那里,我们却可以想象一次次扑来的海浪会带来瓶子性命之忧,它究竟会不会碎于石阶,飘荡于海中,还是终究留下来,终究是个未知数。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或者撕碎,或者忽略,其实跟人的善良无关,或者如《三体》里对身受其害者的残酷断言,“毁灭你,与你何干?”也似乎这样的天地,才是长久的天地。
再说回飞机高空遇险,他们如何的自我放逐,自我欺骗,自以为“时间停止,只剩下慢慢变老”,在没着没落的万米高空,危险袭来时,还是和机舱里的其他普通人一样,紧张的握紧彼此的手,那是来自于最自然的,甚至是动物本能的反应,这一刻,他们要庆幸彼此坐在一起,有对方的手可以握住,共同抵御死亡的恐惧和无助;只是在危机解除之后,才跟别的庆幸旅客区别开来,自嘲的说居然害怕死亡,其实这样害怕完全无可厚非,只是有点反应过度,而其他见惯不惊的旅客想必经常乘机而已;一个人对不相干的别人的紧张乃至生死,都本能的漠视,其他乘客当然不了解这对不常乘机的夫妇的经历,对女主角说出的自嘲的话也莫名其妙。放大来看,如果我们不是看了前面的故事,也是如此,早年的男主角抱着没有生还希望的儿子,迎着轰鸣而来的火车狂奔,后来的男主角抱着服毒而生死未卜的妻子,在上上下下的石头路上勉力狂奔;都是别人的故事,人还没走出影院,擦泪的纸巾就丢进了垃圾箱。所以这个故事是一场生活,而不是单纯的悲剧,要去煽情的催泪。故事的主角的确够倒霉,但现实中的观影者往往可以截取一段,来融入自己的悲伤,或许是不得不的路边情人离别,或许是不听话的孩子摔门而去,或许是老朋友的溘然而逝,融入和抽离,歌词和曲调,飞行和落地,这些总在变换的场景,也是一种形式的天长地久。
现在的电影跟国际接轨,所以译名也往往别出心裁,力图去打动文化背景不同的受众,贾科长的《江湖儿女》植根于中国文化,译名却相当文艺,是毫无中国元素的象征味道,《灰是最纯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一个中国故事的推广;而这部电影的译名是《So Long,My Son》,相当直白,却余味悠长,在一个中国人的理解里,“这么长,这么久”,既可以是长别的告辞,也可以是重逢的感叹,通篇下来,主角夫妇在心里从没放下这个早逝的儿子,在二十年里心心念念的告别,也在幻想里期待重逢,当那个在一片荒凉的野地里长眠的儿子等来一次迟来的看望之后,另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也认可他们的活生生的儿子流浪归来,So Long在场景转换里获得了它在中国语境里的一次融合,告别和重逢跨越二十年的别离,略过无数的纠结,不愉快,逝者远去,来者重逢,延续了另一个意义的天长地久。
执念是另一个天长地久,因为人生短暂,每一个人的一生里,长久纠缠的不是欢悦,因为那是被定义为“快乐”的东西,总是很快,度过的也快,忘记的也快。植根于内心的往往是痛苦的记忆和自我暗示下的累加,就像电影里不被追问同伴死因的男孩,那棵用内疚,怯懦,不敢面对,被大人保护起来的树,在潜意识的一天天长大,直到从潜意识里冒出头来,枝繁叶茂的招摇,他幸好还能遇到垂垂老矣,但还没死去的同伴父母,可以把掩盖在解脱外衣下的忏悔说出来;他的母亲就没有这么幸运,她忠于职守的结果是断送了好友的胎儿和再生的可能,自己的儿子又亲手杀死了对方唯一的儿子,两家人从此不能面对,对方的宽容和隐忍都轻薄如纸,毫不妥协的远走他乡是最冰冷的回答,她只能在无可推卸的责任和大错面前煎熬,能给自己唯一的盾牌就是钱,有钱了,她最后抓在手里,不肯放弃的还是钱,有钱了,可以再生了。如果死后有知,她一定还是不得安宁的,因为她不曾真正的放下,那块钱的盾牌,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阻碍她走进自己的内心,这是一个人的悲剧,也是一群人的悲剧,执念以各种方式留存下来,天长地久,绵长无绝期。
所以,这部长达三个小时,却没有真正的喜剧冲突和情绪爆发点的电影,把那首优美曲子的名字里的友谊去掉,还真是对的,天长地久不归与友谊,亲情,爱情这些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只是一切隐忍,麻木,自我折磨之后的生活画卷,就像熙熙攘攘的街头,无数焦虑而匆忙的面孔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痛,构建起滚滚人流和十丈红尘,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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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long!(2013)

主演:渡边麻友 篠田麻里子 须贺健太 高桥南 横山由依 川栄李奈  

导演:大塚恭司 松原浩 西野真貴 编剧:桑村さ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