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小序】

听人谈到自己的“私房书”,我觉得若是也有“私家电影”的话,那么我首选这部《西服》。此间的选择标准,一定是少有提及,乏人问津,也一定是味道特别的,具有独立品质和内心气息的电影。
归结到这部《西服》,更有一些耿耿难言的舒畅,和徐徐暗涌的压抑。
三四年前在异地的音像店选中这张影碟。我经常到这个城市来,也常来这家店,和老板不曾聊过,彼此只有点头之交。
结账时老板看看我手里的一沓影碟,然后看看我,他挑出了这张《西服》,很是郑重地对我说:因为你选了这张影碟,从此,我另眼看你。
我回答,没那么严重吧?
他说:一共进了两张。我看过,收藏了一张,可这张就再也卖不出去了。但它真的好。
笑着离开了,带着这张“真的好”的影碟。
我相信,知道、或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应是极少数。这篇文字无意推荐,只是个人爱好。
几年里看了三四遍,但是仍想收到这本书里,今晚,再次上映。

【02/疯子】

靠山沿海的小镇,一群小混子正在捉弄疯子亚迪克,他们逼迫亚迪克和山羊跳舞。一辆摩托车载着三个小伙子正好经过,他们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他们让亚迪克带着自己的山羊赶紧跑,经过一场混战,三人仓皇逃走。
看了几遍电影才忽然发觉——疯子亚迪克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主角”,他在影片开场就寓意了这个小镇的某种“颠扑不破”的精神气质。
事实上,这部影片中除了三个小伙子,其余的角色都有些异样。
三个伙伴,驾驶摩托车、似是领袖的是萨勒姆,坐在后面的是格埃夫,挎斗里的则是老实巴交、尚不会打架的“哑巴”。
这只是伙伴之间的一个绰号,他会说话,不过话很少。

【03/各自】

萨勒姆去山坡上的市场看妈妈,她在一个破烂的摊位上卖自家的小吃。看得出他们很亲近,妈妈问萨勒姆,最后一次看书是什么时候,最近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儿子敷衍。妈妈告诉他自己最近赢得了一个机会,她要参加一个独奏会。萨勒姆祝贺妈妈,妈妈在后面喊着,不要对妈妈有意见。
哑巴的妈妈是卖糖浆的,他帮妈妈推车,很骄傲地告诉妈妈,我打架了。妈妈丝毫不觉得惊讶,好像儿子刚经过了一场简单的成人式。
相比之下,格埃夫的父亲还算有个体面的职业,他开了一家照相馆。继母阿茜娅在酒馆做女招待,频频外遇。父亲愤怒但也管不住她。格埃夫也想劝说她和父亲好好过日子,要不就离开父亲,阿茜娅根本不吃这一套。格埃夫回家了,父子见面并不愉快。父亲说他们是喝可乐的一代,只会冒泡,不干实事。儿子反击,那你们是喝什么的一代?父亲毫不示弱,我们是喝酸奶的一代。儿子扔下一句“那你继续喝吧”,然后又去找伙伴们玩了。
三个伙伴的家庭好像都不太健全,都有着各自的问题。然而在这个年纪,追逐自己的快乐就是一切,他们拥有最铁的伙伴,这就足够了。

【04/愿望】

领袖萨勒姆看中了一套西装,高档,昂贵。他带着两个伙伴搭船到城市去看那套西服,三个伙伴睁大了眼睛。不愧是朋友,他们有着共同的需要。
他们肯定是买不起这套西服的,所以要采取另外一些非正常行动。等到夜晚,西装店关门了,萨勒姆找来哑铃,砸坏了橱窗。没想到铁闸顿时降下,警报响起。三人慌乱逃跑。
三个伙伴为了买下那套西服,为路人擦车换取菲薄的小费。然而要以这种方式,恐怕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满足愿望。
深夜,他们经过游戏厅。萨勒姆因为一念之差准备抢钱,他推倒了正想关门的女人,倒地后才看清这女人是个孕妇,因为意外或惊吓就要早产了。他们慌忙拦下一辆汽车,送她去医院。
他们找到一个朋友借钱,朋友指使他们去车站偷东西,许给他们酬劳。他们答应了。
等他们赶到西装店,一个花花公子正在试穿这套让他们日思夜想的西服,相当满意,并且准备买下。当然他们又采取了一些紧急措施,当然也不是光明正大的那种。
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小巷拐角,哑巴被那人揍了一顿,倒在地上。格埃夫跑来扶起哑巴。这时候,萨勒姆嘴里叼着西服的衣架,双臂伸开,牵着西服的衣袖翩然而至。想起我们小时候为了表示郑重时常哼起的一段旋律:den—den,den,den……
萨勒姆就是在这种愉悦的光线中闪亮登场。
古堡,楼顶,他们异常兴奋地逐一试穿这套得来不易的西装。
杜拉斯小说《情人》中的一段文字:一个风采飘逸的人坐在车子里凝望着我。他不是白种人。他身着西服,是西贡银行家们常穿的那种浅色柞丝绸的。他盯着我,我已习惯于被人注目了。
看来,西服确是一种标记、或一种象征,用来展现男人们成熟的风采。
这套西服也非常高档,纯毛料,纯手工制作,的确让人一见倾心。三个伙伴中,既有很帅的萨勒姆,也有机灵的格埃夫,还有诚实可爱的哑巴。三个人轮流穿上这套共有的西服。
这套西服绝对不负众望,好像具有某种魔力一般,穿上它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男人。
不期然中,他们闯入成人的世界,如鱼得水,自如游弋。

【05/父母】

萨勒姆骑摩托带妈妈去参加演出。在露天剧场,竖琴旁的妈妈优雅漂亮,可她只弹了一小段旋律,好像回忆起或触及到什么,礼貌地说了声抱歉,退场。
再往后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妈妈精神出现异常。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萨勒姆和妈妈的关系好像也完全颠倒过来,妈妈成了需要悉心照料的孩子,儿子如家长。
因为付不起租金,妈妈的摊位被人砸烂了。萨勒姆许诺给妈妈一家小超市,可他实在无法完成自己的许诺,只好到城里去找可能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他是位服装设计师,在城里有一些名气和地位。他说他和萨勒姆的妈妈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根本不想对萨勒姆负有什么责任。父子两人只相处了一天,父亲醉了,萨勒姆轻轻躺到他身边。
依我看,萨勒姆的父亲和母亲确实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然而世事就是这样,总是在颠来倒去中,让彼此的命运惶然交错,然后远离——远的就像两个世界一样。
或许他们只有一点相似,就是不知何时而起的、癫狂的状态。或许妈妈就是在想起这个男人的时候,才抛下观众,洒泪奔跑……
清晨,父亲留下一张纸条,跑了。萨勒姆追到港口,那个男人已经上船离港。
萨勒姆冲着船大喊,你算什么男人?

【06/送行】

一夜,格埃夫坐船回小镇,在船上看见继母阿茜娅半靠在船舷上,他没能忍住自己的情欲,上前轻轻亲吻阿茜娅,却摸到一手鲜血。阿茜娅的手里攥着一个十字架项链,他认出那是父亲的东西。警察抓住了格埃夫。
警察审讯格埃夫时,好像处于一个及其亢奋的状态,他喋喋不休,自以为是,突然还翻了几个异常干净利落的后空翻,让我惊得目瞪口呆。
格埃夫为了父亲,招供了。
父亲来监狱看格埃夫,居然让儿子替他顶罪,理由是“我不能进监狱,我的心脏受不了”。格埃夫说:爸爸,我保证,我向你保证不会的。他把那条可以作为罪证的项链还给父亲。
医院里,阿茜娅诱惑警官,篡改了格埃夫的供词,为他赢得了自由。
站台上,阿茜娅准备离开这个小镇,格埃夫赶来送行。

【07/落海】

哑巴看上了卖鱼的女子迪娜,尽管她有众多追求者。哑巴迎难而上。他为了接近迪娜来到鱼店应征搬运工。两个伙伴鼓励他勇敢表明爱意,他还请两个伙伴提前为自己实施了“割礼”,真可谓有备而战。
哑巴穿上西装,拿着花束,准备全面开展攻势。一夜情后,迪娜发现哑巴的裤兜里有一封自己曾以为丢失的信。她很生气,哑巴解释说只是想更了解她,并趁机表白忠心,那封信他都会背了。
哑巴请求原谅。信是迪娜的妈妈寄来的,写得非常好,语句优雅、从容,完全是法国小说中的手笔。哑巴跟在迪娜身后,一字一句地背诵:
迪娜,我的女儿,你好:原谅我长时间沉默。在罗马,现在是炎热的酷暑,我晚上都泡在威尼斯饭店的咖啡馆里,抽烟,我保证很快就戒掉。然后,想你。我点了两杯咖啡,一杯给我,一杯给你,我的女儿。然后,我用另一支钢笔给你写信,下个月,我会去看你。
迪娜大哭,哑巴不明所以。迪娜提示他看邮戳——信从精神病院寄出的。
一位追求迪娜的男人看他们卿卿我我地走上正轨,因爱不成,心生怨恨。他把哑巴约到岸边,出其不意地用刀刺向哑巴。哑巴落入海中。

【08/后事】

最后一节,只剩下两个伙伴了。萨勒姆和格埃夫在古堡的楼顶收拾行李,透过猎猎飘扬的纱幔,廊上挂着那套笔挺的西服。
两个落寞的身影,衬着鲜艳似火的红纱,看上去触目惊心。
两人转向镜头,一字一句地面对观众交代后事:
——萨勒姆:哑巴死了。
——格埃夫: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成为一个男人。
——萨勒姆:我们没有找到迪娜。
——萨勒姆耸耸肩,一个无奈的动作。
——疯子亚迪克跑来问他们,你们要去哪里?
——他们边走边说,我们要去那里。
最后一个镜头,疯子亚迪克沿着岸边追赶,向两个伙伴挥手告别,身穿那套漂亮的西装。
莫名的,想起一段老歌:一段旅途就此结束,一颗心眼看要荒芜……
他们,就要去外面的世界了——随之而来的漂流、动荡,和旋即而起的追求、得意和挫败,渴慕和抗争,才仅仅是开始。

【09/悼念】

俄罗斯导演柏提古杜纳佐洛夫(Bakhtiar Khudojnazarov)在片尾有言——献给我所有的朋友。
关于这部电影的资料奇缺,尽管曾经荣获2003年东京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评审团特别奖,至今我也不知道“扮演”三个伙伴的演员姓氏名谁。
他们似乎不是在扮演角色,他们活脱脱地就是剧中的人物,也正在经历剧中人内心的种种变迁。没有找到现成的海报和剧照,于是从屏幕上翻拍了一些,群青色的画面,比电影中所呈现的光影要冷许多。
看电影的过程中,感觉不太像从前熟悉的俄罗斯电影,那个苦难的民族似乎只能在漫天的风雪中,只能和着幽凉的手风琴慢慢独行。
有评论者说:导演常常用轻柔的音乐和雾气缭绕的场面去化解成长中的阵痛,让一切看起来像一场梦,如同我们的青春——在我们尚未准备开始时已经悄然结束,还没来得及把握就要急着悼念。
我觉得却不是化解,而是将目光转向一个更大的空间,让从此经过的人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打量远去的时光。如同“象形字”所说:俄罗斯导演处理任何题材的影片都不会放弃诗意地追求。哪怕是苦难,哪怕是失落和最终的破碎。因为这份诗意,陷于苦难中的人也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看过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和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也曾有马小军在楼顶偷偷抽烟的时刻;看过岩井俊二的《燕尾蝶》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麦田里身穿白衬衣的少年,似乎是一个不老的意象;看过范桑科的《大象》和《迷幻公园》,在悠悠发声的音乐里,感受青春的空虚、叛逆和残暴;也看过台湾较为现实些的《牯岭街的杀人事件》和较为抒情的《蓝色大门》或《盛夏光年》,那些闪亮的、或灰暗的日子,我们都曾经走过——
看电影的时候我会想,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的青春并不残酷,在父母的关爱和理解之中,那段日子顺当流畅,好像没有什么磕磕绊绊。
相对于影片气质,这部电影更像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同属才华之作,只是《西服》更为内敛,也更低调……这些和成长息息相关的电影,大多具有曼妙的光影,一些符合青春上映美好情境,而这部《西服》却展现了另一种朴素,但骨子里却有遒劲脉络的青涩年华。
仅有的、抒情的三个片段,都和船有关:三个伙伴坐在岸边,那时的夕阳染红了天,一艘客轮静静驶过;
哑巴向迪娜求爱那夜,他们在海边说话,身后的轮船蓦的绽放出漫天烟花,雪亮的轮船倒影在水中,猝不及防时,华美异常,这是伙伴们在为朋友欢庆吧;
透过海边的岩洞,看见哑巴被刺落入海中,浪花尚未平息,一艘汽艇漠然驶过,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镜头慢慢摇上去,那时,半空的海鸥,翩翩飞旋——在一派平淡之中,感觉如若被袭。

【10/飘摇】

成长,或蜕变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合该冷暖自知——《西服》以清淡的笔触完成了残酷青春的另一种写法。
三个少年,在困难、贫瘠、有一点怪异离奇、甚至有些扭曲的周边环境里,依然渴望成长。西服只是作为象征的物件,或一种寄托,是少年对长大,对成熟独自酝酿的、懵懂的渴念。
成长,意味着穿上西服,坦然地走向一直悄悄注目的人,然后,说出他们心底深深埋藏的愿望。
许多年以后,从一个成人的角度回望,那套笔挺的西服似乎也在我家楼顶慢慢飘摇。
萨勒姆在破烂的摊位前为妈妈系上扣子,世间的温情就在这一点点细节中了。他抱着妈妈跳舞的一段感人至深,然而下一个镜头,萨勒姆靠在船舷上,哭了。
成长如蜕,从男孩到男人,究竟要走多远的路呢?
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在风中飘……

【2008-12-05】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years must a mountain exist/before it is washed to the sea /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head/and pretend that he just doesn't see/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 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before he can hear people cry/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till he knows that too many people have died/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西服】
Le Costume
导演:柏提古•杜纳佐洛夫 Bakhtyar Khudojnazarov
主演:
Ingeborge Dapkunaite
Nikolai Fomenko
Andrei Panin
Artur Smolyaninov
出品地:意大利/俄罗斯/法国
时间:2003年
片长:92分钟
2003年第18届东京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
2003年第18届东京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奖

西服Шик(2003)

又名:Shik / The Suit

上映日期:2003-04-30片长:92分钟

主演:亚历山大·亚森科 Artur Povolotsky Ivan 

导演:Bakhtyar Khudojnazarov 编剧:Oleg Anton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