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总是以不同的面目发展,从未摆脱过其自身永不可察觉的荒谬,以至于历史总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在看似轰轰烈烈或看似平静的历史流动之外,还有一些东西也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它们自生自灭,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存在于世界。这次交流周上有几部作品说的大体是这样的人或事。
徐辛的《火把剧团》说的是四川成都几个川剧演员现在的生存状态。“火把剧团”的称谓源于文革时期,当时样板戏取代了其他一切地方戏曲,几乎所有的地方戏曲都被禁。川剧演员们不得不去农村演出,用火把照明,于是有了这个称谓。这是“政治因素”对火把剧团的影响。到二十世纪末,国营剧团纷纷解散,演员们有的改行,有的自行组织小型剧团,或转行从事其他类型的演出活动。消费主义和主流娱乐文化几乎使一切传统文化都难以在现代竞争中存活。
以前看过徐辛的《马皮》,其主题与这部纪录片有些相似之处,同样探讨了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处境。这种关注再加上关注事件或人本身在社会群体或历史的延伸,使得他的作品有了文献性作品的特点和人类学价值。
在《火把剧团》中有两个线索人物,一个叫李保亭,另一个叫王斌。李保亭八岁开始学习川剧,现在却不得不经营着一个走低俗路线的歌舞团。“骚搞,正经要不得”。他们表演的节目基本上是乡土版的春晚,用《开门红》作为开场歌曲,表演的节目有摇滚,劲舞,街舞,DJ舞曲,还有演员打扮成乞丐吸引观众眼球。他们歌舞团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几乎掌握了春晚歌手所有的伎俩,例如朝台下喊,“掌声在哪里”,“会唱的跟我一起唱”,把话筒伸向观众,还有下台和观众拥抱……李保亭的歌舞团就这样撑着。其实在中国的各个城市的边缘或农村都活跃着无数这样的歌舞团。吴文光之前拍摄的《江湖》大约也是这样一群人。他们的表演内容虽然有些低俗,但是真正能给人带来愉悦,观赏者就是徒看个热闹,没有什么要接受什么教育或熏陶的包袱。这样的歌舞团也经常会被查禁,有时会低俗过度。我始终认为,真正的低俗要比虚假的高尚要好得多,人民群众有追求各种高低级趣味的权利。操控文化的高级官员也许不需要这些底层文化,他们想释放或想发泄有高级酒店,有送上门的……像王斌那样仍在坚持川剧表演的演员的生活状态更不尽人意,他们甚至上门为办丧事的人家表演变脸。剧团也不得不张贴上与时俱进的标语,“剧团关门,演员可耻”。在茶馆观看川剧表演的大多数是老人,有一个甚至老到自己不能坐上三轮车。演员在台上表演,一边伸手接观众递过来的小费,一边保持着戏里人的姿态表演,有说不出的凄凉。一场演出结束后,导演用一个静止的长镜头对准了出场的人群,全是老人。
这部影片放映结束后,有人反映片子太闷,太长。我认为这个110分钟的版本太短了,我甚至想看全部素材或者去四川成都的茶馆看看。我一直在思考这种分歧,可能他们体内缺少那种和片中人物能相互呼应的东西,观众的阅历,经验,思维方式只有和影片中的人物有一致或相似的地方时才可能获得共鸣,所以这就注定了有些纪录片不会被太多人接受。片中人的经历,传统文化的尴尬处境,荤段子,对主流文化的乡土化复制和调侃等等,都是极易引起对生活尚存敏感的人的共鸣的。其实拍摄这样的题材的片子是需要对社会对文化有深刻而敏锐的洞察力的,而且还要照顾到人性。你不可能从道德或者法律的角度来看影片中的人和事,还要警惕煽情。
在流行文化和官方正统文化的冲刷下,传统价值或传统文化一起摇摇欲坠并遭遇冷落,而关注这种冷落的纪录片也注定不会逃脱被冷落的待遇。从《房山教堂》,《马皮》,到《火把剧团》,徐辛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态度,用摄影机纪录这个民族最和谐最普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