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5-01

一米阳光:在寻爱与殉爱之间

电视剧《一米阳光》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以“爱的追求”(寻爱)和“为爱牺牲”(殉爱)为故事的叙事核心,将理想爱情的美丽通过影像演绎呈现出来,勾起无数人的浪漫情思,同时又巧妙而果断的粉碎它,“将美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敲击我们心灵中最具痛感的地方,一“寻”一“殉”,用关于圣洁爱情的两个最具冲突意味的动词构架全剧,于是,我们既高兴又失落,既欣慰又叹惋,在浃肌透髓的“高峰体验”中获得一种情感的震颤和激荡。

伊川夏的爱情轨迹:殉爱——寻爱——殉爱

伊川夏是《一米阳光》中的中心人物,这个年轻漂亮、精明能干的女孩,在去温哥华年氏集团面试的第一天,第一眼看到角落里笑吟吟望着她的中年男人年良修,“心里突然有丝弦般划过的感觉,有优美的声音也有细细碎碎的疼痛”,她欣喜异常,简直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真能幸运的落在自己头上。可是当她还来不及细细咀嚼爱情的甜蜜滋味时,就被身为年氏总经理的年良修接二连三的误解深深刺痛:她答应年良修共进晚餐,年以为是为了“攀枝”,于是他直接问她:需要在年氏谋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她想不到年良修如此势利,把自己看成一个顺势上爬功利熏心的女人,“我用微笑掩盖住颤栗和撕裂的疼痛。”为了得到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对话”的机会,为了让“喜欢足够聪明的女人”的年良修喜欢上自己,川夏决心一定要做一个足够聪明的女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川夏与其说是在寻爱,还不如说是在殉爱: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精明的女人,在工作上努力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优秀,成为年氏最重要的人物;在生活中,她放弃了一个平常女人需要的世俗婚姻,她能享受爱人的快乐,却不能得到被爱的幸福;她甚至必须谨言慎行,在心爱的情人面前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与放纵,必须时刻保持对他仰望。

当年良修在哥哥——年氏集团总裁病危之际,觊觎年氏财产谋划篡改遗嘱的时候,川夏作为年良修多年的“亲密战友”,不得不面临忠诚爱情还是忠诚良心的两难选择:作为年氏的律师,她应该忠诚自己的职业良心;作为年良修的亲密战友和情人,她不得不痛苦地掂量年良修在自己生命中的分量。最终,川夏选择了背叛良心,篡改了遗嘱。与其说这是她对爱的忠诚奉献,不如说这是她对爱情的可悲殉身。因为对一个尚有精神主张的知性女人而言,良心上的“自残”比任何肉体的伤痛更加折磨一个人的精神,更加消解自己对于自己的“尊崇”。

川夏保存着那份遗嘱真本,并带到上海来,遗嘱既是她良心的罪证,也是她爱情的见证,但最终,前来索要遗嘱的年良修在川夏落水时伸手相救的刹那犹豫,让川夏彻底绝望,顷刻间川夏八年来用全部生命为之苦心经营和无原则牺牲的爱情分崩离析。

对川夏的“殉情”,我们不能给予冷漠的讥嘲或者作壁上观的同情,我们必须给予悲悯的理解。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她主观上不想伤害任何人,甚至根本就不准年良修离婚而伤害年的妻子,她尽力在所有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完美形象,哪怕不计成本的伤害自己。殉者,不管性质如何,总带有圣洁的味道,不容人亵渎。

对爱情伤心绝望的川夏跟着小武飞往丽江,开始了自己的寻爱历程。当她痛苦的发现权利和欲望漩涡中的爱情已经灰飞烟灭,她所绝望的不仅是爱情,还有那个她身处的漩涡,以及自己的“殉者”形象,她最大的渴望就是小武描述的关于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简单的快乐,专一的感情”。所以尽管一开始并没有认同小武的爱情,但是在丽江的风情万种中她慢慢体味到自己需要的正是这种简单的快乐,简单的爱情,她承认“在某一个时刻”已经爱上了小武,可是还来不及喘过气来,年良修派来的杀手很快将她从“梦境”中拖回现实,她知道自己必须为自己的感情背叛付出代价,她从来就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女人,所以她敢于面对枪口去从容赴死。可以说年氏成就了她,塑造了她,也完全毁灭了她,她根本不知道拆卸心中的精神负重,这种负重不仅禁锢了她,甚至窒息了她,让她无法走出良心构筑的心牢,她知道自己在看见枪口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爱年良修了,就可以放弃各种因爱而来的责任与义务,但是她依然无法面对自己背叛感情的罪恶感,这样就在她仓促享受短暂的快乐爱情之后,不得不踏上殉爱的道路。

小武亲自将川夏送上殉爱的道路。他说要带川夏回台湾,回到他那个复杂而庞大家族中去享受天伦之乐,殊不知川夏本来就已经厌倦了复杂,渴望简单,而小武的爱情“设计了完整的浪漫却忽略了琐碎的现实,设计了人生却轻慢了人群”,如果川夏要在小武的爱情里继续活下去,在小武的庞大家族中立足,“就必须继续伪装,假装聪明或者单纯,生命中,那样无所顾忌的三天爱情谁都渴望,但不可以永远这样,她要是活下去,一个又一个的八年还在等着他,死是轻松的,因为川夏太喜欢这三天的爱情了,她恐惧之后,绵绵不断的八年再八年,她怕,她飞下去了。”(剧中伊川夏妹妹伊爱源语)

因此可以说,川夏的殉情一方面,是对前一段爱情背叛的良心责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小武爱情的热爱,因为爱,所以宁愿牺牲,宁愿在爱中解脱而不是继续承受爱的恐惧。可以想见,川夏在扑向江面的刹那,脸上应该洋溢着眷恋的笑容。

从“殉情”到“寻情”,再到“殉情”,不是简单的宿命循环,而是川夏在特定情势下的必然选择,她第一个八年的“殉情”,我们应该悲悯,对三天短暂的“寻情”,我们应该欣慰,因为它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渴望的“一米阳光”,短暂却能温暖一生,甚至能让拥有它的人微笑着走向下一个世界。而川夏的第二个“殉情”,除了扼腕,我们更要理解,因为她得到了轻松的解脱。或许,这就是悲剧,让我们含着眼泪微笑。

金正武的爱情轨迹:寻爱——殉爱——寻爱

金正武是简单的,他喜欢上海白天流动的风情,所以选择送快递,骑着摩托车将自己融入流动的车流中,他喜欢上海晚间几百间酒吧里放松与放纵的风情,所以选择在酒吧当调酒师。当川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也是一见钟情的爱上了这个充满了神秘和忧郁的女人,他想用自己简单的快乐来承载自己单纯的爱情,客观上讲这种方式和这种爱情是不具有杀伤力的,他的单纯与善良能赢得身处复杂的欲望漩涡中的川夏一时的感染,带给焦虑中的川夏一时的快乐,却无法以外因形式真正让川夏的情感世界发生质变,可是一旦川夏的内部世界发生核变,小武简单的爱情就会对川夏的“旧情”形成能量巨大的催枯拉朽的破坏力。正是因为小武爱情的简单,契合了川夏内心最隐秘的需求,他才获得了川夏的亲近。小武寻情成功的核心在于简单而专一,但是在充满变数的爱情道路上,没有锲而不舍的执著也难尝爱情的蜜汁。从给川夏调一杯可口的“天长地久”鸡尾酒,引发川夏对理想爱情的向往并因此带来愉悦,到调一杯由淡及烈的“危险进程”,表达愿意与川夏一起同蹈水火,分担哀乐,引起川夏情心荡漾,到最后调一杯苦涩的“绝对隐私”,彻底体察川夏内心苦痛的深度,让苦楚中的川夏意会到一种人间尚有知己在的快慰和贴心甜蜜,小武进攻川夏的武器不仅是粉饰太平式的通过塑造完美爱情的模式来打动川夏,还有揭疤挑疳式的直达川夏痛楚的心灵深处,刺痛她,然后警醒她,靠近她。这刺痛里有温暖,这靠近里有川夏与“旧我”与过去决裂的撕心痛感。

小武在丽江给了川夏三天完美单纯的爱情,当一米阳光从小武身上一滑而过,川夏消失了,我们脸上的笑容也从此消失,这段最能勾起我们曼妙情思的爱情从此化作悲凉记忆,陪伴着小武继续失魂落魄的寻找。

小武不相信川夏真的消失,他想川夏肯定是躲起来了,于是在丽江——上海——温哥华之间穿梭寻找,为爱疯狂。我们知道,其实他所找的正是川夏的妹妹伊爱源,我们清醒但宁愿糊涂,因为我们也愿意并奢望小武能找到川夏,我们和小武一样愿意将爱源当成川夏,将对川夏的爱弥补到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可爱女孩爱源的身上,这不论对逝者,还是对生者,都是莫大慰藉。小武的悲凉寻情实践了我们的“梦想”——“如果我们的至爱消失了,我们将会怎样?”我们真切的期望在小武身上找到假想情境中自己的影子,可以说小武满足了我们对虚幻情景的审美期待,因此其寻情以揪心般的疼痛撕裂着小武,也撕裂着我们。

爱源因为寻找姐姐川夏,出现在丽江,当她发现姐姐死了,而小武却“疯狂而快乐的活着”时,她走上了为姐姐复仇的道路,同时也将小武送上了殉情之路。爱源露出一次又一次的马脚,让小武和关心他的朋友费雅阿厦丽们感觉到危险的味道,但是小武心甘情愿接受这仇恨,“既然川夏的亲人认为是我的错,我也不想解释,该来的就来吧,到现在我还能跟川夏的名字摆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可以说,小武一直生活在失去川夏的悲痛中,他的殉情,实际上是渴望和川夏“团聚”的彼岸幸福,他已经在“川夏死了,而我还活着”这个冰冷冷的严酷现实中尝尽了“生死两茫茫”的悲恸与悲哀。

小武的殉情让我们体验到一个悲情英雄的壮烈,他不执剑,不伤人,亦不护己。这虽然已经不再是追求川夏时的“欢迎伤害”了,但还是在履行自己对爱情的承诺:欢迎伤害!这里还有句浸润在小武坚毅眼神里的潜台词:爱都不在了,恨还怕么?

高楼上,小武以身祭奠自己爱的女人,想用真实的“飞翔”告诉爱源眩晕的感觉;酒吧里,小武一口喝下燃着火的酒,“把火吞进肚子的男人,是需要胆量的,可是它,它把自己燃尽,来给喝酒的人快意,那个(酒)是更加需要勇气的”。小武以酒比喻爱源,深切的理解复仇者爱源的用心良苦。

爱源化装成姐姐去复仇,却爱上了小武,她要寻找姐姐川夏真正的死因,实际上也是为了给自己寻找爱小武的理由。她飞去了温哥华,并给小武留了温哥华的信箱,再次幻化成当初川夏走后而自己还没出现以前小武意念中的川夏,期望延续并最终转移小武对川夏的追爱,小武接受了这个“寻爱”的梦,因为川夏走了,小武的爱不管是“寻”也好,“殉”也好,都无法抹去刻在心头最柔软那块肉上的“悲凉”二字。爱源触摸到小武信中字间的悲凉和死亡的味道,这种切入灵魂的心灵相通让我们为小武感到无比欣慰,也让我们体验到一种能触摸到他们依稀将来的激动。

透过被装扮的姐姐“川夏”,爱源和小武之间已经进行了爱的微妙嫁接,去温哥华寻找川夏(爱源),小武就是再次主动自陷糊涂,只不过,川夏(爱源)已经“死而复生”般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之间隔着的不过就是“爱源”两个字而已,一旦“爱源”两个字不论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最后的障碍都将瓦解。爱源决定不再找川夏的影子的时候,实际上就下定决心要“偷”姐姐的东西(小武的爱),所以当小武出现在温哥华她的面前,她要小武喊出她的名字,并劝说小武:“我们可以远离过去的记忆,我们可以有新的记忆,将来可以回忆的记忆。”在川夏和爱源出生的地方,爱源终于称呼自己为爱源,并且说:“既然川夏可以留给爱源那么多的美好记忆,那么爱源也一定能给川夏描述一个美好的未来。”话里传达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信号——即“我”必须用“我”爱源的名义来爱,而川夏只能是美好的记忆了。可以说,不管小武后来还是赖着不肯叫“爱源”,不肯从川夏的“梦”里醒过来,但他的寻爱已经有了最后的结果,那就是爱源的爱。所以以后他们之间的波折,仅仅是波折而已。

从寻到殉,小武在跌宕的爱情追求中渐渐学会什么叫爱,它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快乐了,它超越生命本身,超越生死两界,仅仅是三天的完美爱情,而换来的甚至是生命的绝望,但我们能说这不值么?从寻到殉,我们只有体会到爱之沉重,才能体会到爱之深沉,才能体会到爱之真切。小武最后的寻爱实际上也是给观众建立一个情感的补偿机制,它将微笑拉回到我们的脸上,我们因此又重新有了伴着小武追求爱情的激动与快感。

一个讲得美妙的故事是一部交响曲,叙事的诸要素抑扬顿挫,特别是角色的情绪状态更是跌宕起伏,以引起观众审美情感世界的“沟壑万丈”,从而达到丰富观众情感体验的效能,《一米阳光》中两位主要人物他们通过“殉爱——寻爱——殉爱”“寻爱——殉爱——寻爱”的互补轨迹,一方面各自以连续不同的激励事件打破原有状态的不平衡,激发起一个又一个能恢复平衡的欲望,并将自己送上一条又一条追寻欲望对象的求索之路,另一方面,他们又彼此关照,相互制约,构成一条紧紧相拧的叙事链,正是这种欲望价值的不断转换,引起我们情感负荷的正负交替转化——痛感连着快感,快感接着痛感,从头到尾,这种情感不断转化形成的背景情绪如同氤氲一样弥漫和渗透在《一米阳光》故事的每个角落,激励着我们热爱《一米阳光》,热爱《一米阳光》里每一个人物,并与他们哀乐与共。


后记:这是一部被很多人忽略的好作品,怕自己的剧评写得不够好,辜负了这么好的电视剧,就转一篇很好地剧评,这篇剧评从2006年初次看到的时候就印象深刻,可以说她写出了很多我想说的话。原作者只截取了川夏和小武两个人来评论,但我觉得编剧把本剧的其他角色爱源、费雅、米拉、阿厦丽、年立伦也诠释得非常精彩,人物性格鲜明立体,更值得一提的是被尊为纳西族智者的何方爷爷,句句台词都是人生哲理,令我们思考并从中受益。这篇剧评转自2006年第6期《四川戏剧》,作者:黄蒙水

一米阳光(2003)

主演:何润东 孙俪 印小天 于娜 艾伟 冼色丽 迟帅 任伟 黑子  

导演:张晓光 编剧:李玮 Wei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