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11-03

爆裂鼓手:如何评价《爆裂鼓手》就像如何评价片中的鼓技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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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爆裂鼓手》就像如何评价片中的鼓技修炼。鼓技可以出神入化，但这是否等同于高超的艺术造诣？同样，电影的剧本、执行、拍摄都可以完美无缺，但这是否等同于我们在屏幕前度过的100多分钟就有所意义？接下来，我就围绕这两个疑问展开观点。
毫不奇怪，《爆裂鼓手》在观众群体中、尤其是在我的友邻内部（大多数为乐迷）产生了极大的评价分歧，正方赞美其滴水不漏的悬疑气氛与剪辑张力，反方则辛辣地指责其投机主义与功利主义。但在我看来，这些观点未必是互相排斥的。要深究这一点，首先要剖析的是我自己的、恐怕也是大多数人所共有的偏见。作为乐迷，我们一直秉承着尊重音乐与才华的原则，而这一原则，往往与音乐的纯粹性和才华的天赋性密不可分——前者要求我们坚持对艺术的忠诚高于一切，后者则强调直觉与灵感总优于后天的人为制造。仅就原则本身而言，它是霸道且不容许异议的；但同时，它又很狡猾地解决了一条亘古不变的争议：为何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凤毛麟角、而我们又道不出其中的奥秘？我们恪守音乐的主观性，是为了自圆其说，不让艺术沦为廉价炮制的包装纸。但《爆裂鼓手》却反其道而行之，恪守音乐中寥寥存在的客观与逻辑，并将其发挥到极致。
关于这点，我们可以从Andrew和家人在饭桌上的对话瞧出端倪。对任何一个从事文艺工作的人来说，尴尬的餐时审问都可以说是经典场景。亲朋好友每次都能拿出更盈利也更主流的职业来与主人公处境窘迫的梦想做对比，而结果，往往逃不出前途如何规划或无标准无意义的窠臼。那么音乐是主观的吗？Andrew和Fletcher会告诉你不是。即便是，他们也必须紧攥可被量化的客观性，因为在现实中的音乐界，这是他们获取他人认可与向上攀爬的唯一筹码。此谓功利主义。但功利主义与浪漫绝缘，兴许《爆裂鼓手》本不与浪漫产生联系，而只力求展现一个残酷、阴暗、你死我活的音乐帝国。
又兴许不是。兴许《爆裂鼓手》的浪漫其原貌是癫狂，是一种自我中心主义的武功境界。有人会质问，《爆裂鼓手》真是在讲音乐吗？我想不是，《爆裂鼓手》讲的是对一种技艺近乎走火入魔的拜求，但它未必与音乐的宗旨、或本质相关联。Andrew的功利主义是显露在外的，但电影通过扬-抑-扬的剧本走向、使他再一次在台上动起鼓棒时，他的功利心发生了蜕变，他从一心一意取悦Fletcher转变为一心一意取悦内心那个失去理智的自己。
为此Andrew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这才是本片真正饱含争议的地方。我们如何看待Fletcher的精神虐待，又如何看待片尾Andrew看似默许其合理的行动，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待Damien Chazelle在电影中的价值导向？
在这之前，我先引用Matt Zoller Seitz影评的部分段落。
“（Fletcher严苛，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世界观）是一种阴毒、残忍、过度简化且毫无乐趣可言的形式主义。它将对卓越艺术造诣的追求变成了一种对忍受羞耻、拒绝、公开辱骂、自我质疑和肢体惩罚忍受能力的投票表决，就像Mel Gibson的《耶稣受难记》，它片面地将忍耐与超然划上了等号。”
在此我无意探讨Matt进一步对忍耐这一概念的辩证思考，但我们能借此清晰地看出电影最核心、乃至最具争议的逻辑链条其实是不符合逻辑的。Fletcher的理论让他相信自尊的矮化最终能造就才能的膨胀，但身为局外人的我们却不能再明白，二者本身并不互为因果。从Charlie Parker的轶事来看事实或许如此，但那些其他的音乐巨匠呢？即便是出身贫寒的音乐大家，受到也多不是来自对其艺术素质的拷打，而是社会、种族与阶级的。
和许多人的看法不同，在这回避不掉的价值观侵袭中，我不认为Chazelle选择了沉默。我认为他隐蔽但可见地铺伏了自己的感情色彩。在影片中，Fletcher是个满嘴谎言的伪善者，他嘴里的有些话我作真、有些我作假。但只有一次，他为自己曾经的学僧流下了眼泪。他是在为学僧的早夭痛心吗？我更愿意相信他对所有的学僧毫不存仁慈之心。他是在为自己教出的、最接近Charlie Parker的学僧到头来还是半途退缩而失望。影片结束后，我再回想至此处，仿佛在此处听到了Chazelle的声音：如同对Fletcher的宣判，那便是遵循他理论的殉道者之下场。
为什么一个如此信誓旦旦不屑悔意的严师，会从未教出一个Charlie Parker？Fletcher如何像我们一样自圆其说，解释那个亘古不变的争议？出乎我们和Fletcher的意料，Andrew做到了。但问题是，他做到了什么，他距离Charlie Parker还有多远？比他走得更远的人现在又在何处？于是，这才是电影的终极表演：一个在技艺登峰路上被自卑与自负前后蹂躏的人，在最后咽下了他残破不堪的心、无比璀璨地释放出哪怕一瞬间的光芒。在光芒之后，等着他的是随时跌进深渊的大劫与毁灭，只不过对于我们观众来说，那是电影结束之后的故事。而电影结束之后的故事，很遗憾，已不是我们感兴趣目睹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