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是女导演李玉从纪录片转行到独立电影领域所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也是中国大陆第一部描写女同性恋的电影。该片将目光聚焦女同性恋的爱恨纠葛:小群是动物园的大象饲养员,年近30还没有成家,奔波于和各种男人相亲,却始终无法开口告诉母亲其实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小玲是个体服装店的女老板,不太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和小群是一对恋人。君君是小群的前女友,杀死了常年强奸她的父亲,跑到动物园来寻求小群的帮助。君君的到来打乱了小群和小玲之间的亲密关系。到最后,小群的母亲和自己的相亲对象结婚了,君君死了,小群和小玲又和好了。这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中国大陆第一部描写女同性恋的电影
关于女女相爱的源头可以一直追溯到古希腊,Lesbian作为女同志的代名词,来源于古希腊著名的女诗人萨福。古希腊人对同性之间的爱情抱有很大的宽容之心。然而时代越发展,人类对于这种爱情反而越来越缺乏理解。直到20世纪初,世界医学界才否定了同性恋性取向与道德相关的观念,认识到同性恋是人性的一种自然流露,并非内心的扭曲,应尊重他们个性化情感的发展。而对于我们国家来说,2001年4月20日,中国精神病学会颁布《中国精神病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不再把同性恋统划为病态。从这一年起,同性恋不会再被视为疾病,这对中国广大同性恋者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和解放。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前后,一个从纪录片转行进入独立电影领域的女导演李玉,敲响电影世界大门的第一部电影就选择了女同志这么富有争议性的题材。“女性电影是以女性目光引导的影像与女性思想书写的文本的汇集,并以此创造属于女性自身的电影文本与意义。如果想建立更接近妇女情感体验的新电影,就必须首先破除发源于男性中心的语言,摧毁象征秩序中男性意识的传播方式。因此许多体现女性觉醒的影片都选择了以震撼性和富有争议的题材和表现方式倾泻被压抑过久的沉默”。 在《今年夏天》的序言中,李玉自觉地以电影来做这个时代黑白美丑的试金石,她说,我们敏感的肩上,有着当今社会的重量。新社会,女男平等自不待言,同性恋异性恋平等已成新的底限。衡量新中国是新还是旧,要以同性公开相恋的程度为准绳。而在她的电影处女作中,也正是以这样的态度来面对女同性恋者,她语气淡定,表情坚定,“我也想找一个爱人,只不过这个爱人是个女人”。
电影的开篇,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的近景,她表情坚毅,神色凝重。她走下桥,穿过打台球的男人们,歌声响起:“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这就是每天的庸常生活。“妹不开口,妹不说话,妹心怎么想”,这是正常的男女交往的博弈。镜头转入呆坐在桌子前的男人,女人入画,开始一段有关相亲和结婚的谈话。通过谈话透露给观众很多信息,母亲着急把女儿嫁出去,相亲对象一个又一个,女儿至今未找到好人家。当小群说我对男人没有感觉时,表哥回应“你是不是有病啊,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表哥道出的正好是普罗大众对这种“对男人没感觉”的“病态”的反应,也说明了在现实生活中还不存在理解的基础——生理上对男人没有感觉的女人是有病的。“你妈这样也好,逼着你结婚,逼着你找男朋友,逼着你过正常人的生活,她可不希望到老了你们娘俩相依为命。”这又传达出传统的思想观念——女人始终需要找个依靠,而男人就是她的最终选择。“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妈还怕人家说呢”。
燥热的天气,树林阴翳中的太阳和高亢的知了叫声,于是一场对主人公来说很烦恼却不得不面对的相亲开始上演,表哥已经喝倒,相亲对象也快不行了,只有小群依然像个战士一样在战斗,男人站起来划拳,小群也站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她心里她也是个男人。
当镜头转到小玲的服装摊位,长镜头凝视小玲无聊的生活。一对情侣入画,男人抽烟,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正在涂指甲油的小玲,看与被看的画面交替出现,当小玲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看时,回瞪男人一眼,转过身去继续自己手中的活动。传统的男性凝视/女性奇观的观看方式已经改变,女人以极具杀伤力的一瞪回应男人的凝视。一个男人喋喋不休的要求小玲替他试穿一件买给妻子的衣服,并不断砍价,一路追到厕所,小玲不为所动,男人不厌其烦,男人最终败下阵来,以接近小玲要求的价钱买了这件衣服,而这件衣服就是一块布,是一件很性感的肚兜!
小群出现在小玲的服装店,试穿一件衣服,这是一件偏男款的马甲,两人交谈,讨论衣服的做工款式价钱,一句“你挺坏的”,像是两个人在调情。而小玲把原价180的衣服卖到30块,前后对男人和小群的态度完全不同,也传达出一些暧昧的信息。
电话铃声打断了小群已经到嘴边的邀请,男人的呼唤使小玲离开。离开前在大象的注视下在手上留电话。小群下意识的去闻紧挨在她身边的小玲的味道,带有常规上男人对女人欣赏的表情。闻什么呢,此时的小玲还不是很接受或者还不知道小群真实的性取向,“我不会忘掉任何我想要记住的东西”也像是一种承诺。
小群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和她一同入画的还有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女人手的特写,电话没有洗掉,仍然清晰可见。
母亲再一次给她介绍男朋友,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小群又一次去相亲。给小玲打电话,预谋般邀约小玲同去。坐在离他们不远地方喝茶的小玲,目睹这次相亲。“你这么说觉得你挺宽容的”,小群决定把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真正喜欢女人的事情告诉他同时也是告诉小玲,男人和小玲一样是很惊讶的表情。小玲的打火机打开又灭了。
在这部号称是中国第一部关注女同志的电影中,导演对女同志生活的展示,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脱离现实,没有黑暗,更没有歧视,粗糙的画面真实的可怕。她们也一样,经历着就如同正常的男女之间的相识、相知和相爱的一步步过程。而电影中几次直视两个女人之间的温存和汗水,这种直视是对“我们不能公开手挽手,我们不能公开唇吻着唇”的颠覆。
二、金鱼和大象
《今年夏天》的英文名是“Fish and Elephant”,这是李玉最初想叫的名字。“大象体能巨大,愤怒的时候会表示自己的反抗,而鱼则只能被动地存在着,依赖于别人施与的环境。两种动物象征着两种生存方式。”在影片中,金鱼共出场12次:在鱼缸里欢快的游来游去;在案板上任人宰割;漂浮在水面上的死鱼以及卖鱼处的各种各样的鱼。鱼儿只是出现在小群家里或者小群和小玲在一起的时候,鱼儿目睹小群和小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小群和小玲关系的外在表现形式。大象出场6次:小群对大象的过渡关爱;小群和小玲喂大象吃苹果;二人在大象的注视下在手上留电话;小群和君君玩跳棋,大象处在两人的中间;大象的特写之后,君君自慰;警察和君君对峙时,枪声和大象的吼声交替出现。可以这样认为:小群就是一条在鱼缸里不断寻找自己幸福的金鱼,执着的等待着真爱的降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的小玲也是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也受禁锢,也体验欢乐;君君则是那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母象,嘶鸣反抗,但最终还是无法改变自己命定的现实;小群和小玲从相识到相爱,二人一起享受虽然承担压力但也开心快乐的亲密关系。但君君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和谐,小群和小玲开始有了误会,产生隔阂,关系濒于崩溃。而金鱼,也全都泛着鱼肚漂浮在水面上。当误会解除,二人和好,金鱼又开始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了。而君君,就像那头一直被小群当做情人一样对待的母象,一旦小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鱼,就不能和象在一起了。案板上的鱼、鱼缸里的鱼都是女人的象征,女人面临的永远是受禁锢、等待被宰杀或者被投毒的命运。更何况是三个处在“混乱关系”中的女人,更是为社会,为传统男权制度所不容。君君是男权体制内的受害者,常年忍受父亲的强奸,母亲为了维护家庭的完整也装作视而不见,更加重了君君的痛苦。当忍耐达到一定的程度,一直想要反抗父亲反抗男权的君君,就如嘶鸣的象一样愤怒,采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父亲的生命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影片最后几分钟君君和来自主流体制的权威代表,当然也是男权的绝对代表---警察之间的对峙,以及君君最终死亡的结局也说明了女人终究还是无法和男人对抗,女人只能臣服于男权,而女人一旦做出反抗之举,等待她的就一定是惩罚。而就在小群和小玲的误会解除,鱼缸里的鱼儿也“自由自在”,二人正享受肉体欢愉的当下,君君却在忍受欲望的煎熬和男权的伤害,君君的画面和二人做爱过程的交替出现也反映了女性在现实面前的自顾不暇。
知了的叫声在电影里总是适时响起:第一次相亲时;两人见面喂大象苹果之前;两人做爱之后;回到家里看见漂浮在水面上的死鱼之前;母亲打来电话告知理解女儿之前以及母亲的婚宴之前。知了的叫声代表一种对于危机时刻的提醒,因为这样的女女关系本来就充满了变数,充满了危险性。
三、女人的控诉
传统社会里对世界看法的方法都来自那些占据特殊位置的男性话语,女人是缺席的和失语的,女人的经历被忽视,女人的声音被隐没,而李玉,坚持从女性的经历出发,倾听女性自己的声音,让女性成为自己经历的发言人, 正如肖娜•格拉克( ShernaBerger Gluck)所说的“, 不再保持沉默,妇女们正在创造一种新的历史———运用她们自己的声音和经历⋯⋯运用与人类记忆同样古老的口头传统,我们正在重建我们自己的历史。” 电影花一定的篇幅静静地凝视和聆听三个女人的述说,在这里女人不再是缺席的和失语的,女人的经历不再被忽视,女人的声音不再被隐没,女人成为了自己经历的发言人。而诉说的内容,无外乎来自男人的伤害:从小就被父亲强奸的君君,小群的婚外情的父亲,被丈夫背叛的母亲。男人和女人的结合把主人公带到世界上来,但也是男人对女人的伤害造成三个女人现在的悲剧命运。君君尝试报复自己的父亲,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小群不幸福的童年生活和对男人的厌恶可能造成了她对女人的偏好。作为对小群接受婚姻的一种交换,母亲勉强接受了女儿对女人的喜欢,而结尾处母亲焦急等待女儿到来,女儿却迟迟没有出现,暗示了一种仍然处于变动中的复杂关系。
除了上面提到的以话语发声的方式对男人的控诉,影片还展示了一个女孩两次经过小玲的服装店时的不同表现,以实际行动控诉了男人的决断,用一件衣服给女性带来渺茫的希望。
一对男女朋友走进小玲的服装店,男人的女朋友拿了一件上衣在身上比划。男人发话:“你这也太露了,大街上妓女才穿这样”。不甘心的女朋友结合男友的意见想让小玲把衣服修改一下,露的地方少点,小玲坚持不改,”我的服装味道就在这里,改了就不对啦”。小玲坚持自己的服装风格,女人无奈放回去,依依不舍离开。而也是在小玲选择和小群在一起的时候,上次和男朋友一起来看过衣服的女孩子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是一个人。这次她试穿了衣服,镜头也给了这件她男朋友认为只有妓女才穿的衣服特写,衣服穿在她身上还不错,但电影没有展示女孩最后到底买了这件衣服没,没有答案就是好答案,希望之光隐隐闪现。
电影最终呈现了四个女人的悲剧命运,而探讨造成这种悲剧的原因,社会对同性恋的认识还不够深入导致多数人还无法接受这种同性相吸的关系,而是本能的认为只有异性恋者才是这个社会的正常人 。而女人,必须依次扮演好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这些社会给予女性的所有角色,她才是完整的,才算是正常的。电影就是对这样一种“正常”的控诉和批判,而电影结束时母亲并没有等得到女儿的出现也暗示了这样的控诉和批判的任重而道远。
四、女性悲剧根源
在这部电影里,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原因,首先是生理方面的。男女兼有欲望,在欲望的海洋里谁都逃脱不掉,然而偏偏由性的欲望所导致的悲剧是由女性来承担的。在这里,女同性恋被视为不正常,这种不正常的实质是女性不能接受男人的爱抚。女性从身体和精神上对男性的拒绝成为问题的关键,这是基于生理的原因造成的。同时,女性的悲剧命运,也是社会的原因造成的。生理因素造成的不适只有在社会因素的放大镜下才对女性造成伤害,是社会既有的传统规范把女性置于受害者的位置。女性在社会中处于被压迫的地位,这种压迫的地位更加剧了对女同性恋的排斥。相对于男同性恋,他们承受了更为沉重的心理和社会的压力。而“我们敏感的肩上,有着当今社会的重量”。




今年夏天(2001)

又名:天堂上的灰尘 / 象与鱼 / Fish and Elephant

上映日期:2001-09片长:106分钟

主演:潘怡 石头 张继莲 张浅潜 

导演:李玉 编剧:李玉 Yu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