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刺杀小说家》结尾,有点泪目,但泪点估计比多数人来得早一些,没等到关宁声泪俱下呼唤小橘子,在他拿起电脑敲击键盘的时候,被生活磨平的心就不及防地软了一下。一个普通人能拿起笔,是因为心中有了剑,心中有了剑,就不怕手里没有蓝色的加特林。予弱者以“勇”,就是文学艺术的功德。

这个“勇”并非万能,在现实世界里,它是望梅止渴的梅,无法即刻兑现,甚至可能是永远无法兑现的。关宁以小学生水平,完成一篇网络爽文,粗暴地在异想世界“相信并实现”,但回到现实生活,他还是那个绝望的父亲。电影里讲得很清楚,小橘子被草率的闷死在了麻袋里,已无生还可能。至于影片里铺的童谣那条线索,以及结局雷佳音撕心裂肺的呼喊,勉强叫做“奇迹”或“希望”吧。

我相信这个模棱两可的结局,是包括导演在内的主创反复抉择的结果,既不放下一抹对关宁的温柔,对观众的慰藉,又留住了一份对创作冷峻的凝视。文学的意义,从来不是庆功宴上燃炬狂欢,而是在黑夜里点灯探路。它不能也不该告诉你世界总是美好,恰恰相反,它往往要面对的是不如意,解决的是不可能,它是站在人动物性的对面寻找善,是站在唯物唯实的对面歌颂信。文学创作,或者广义到艺术创作,都是最有力的无力,也是最无情的长情。

那么即使从“功利”的层面,小说或者文学是不是“全无用处”呢?当然不是。至少《刺杀小说家》没这么阐释,关宁虽然没找到自己的女儿,但他却误打误撞帮有“小说家”路空文厘清了杀父之仇,更重要的是,原本要凭善行凶的关宁,却被一个小说家感召,在最后时刻“放下了屠刀”。无望之人成了拯救者,刺杀小说家变成了刺杀的小说家。所以文学回击现实的领地,比当时当下要宽广得多,它是这个时代和下个时代的角力,也是黑暗处一点光明和另一点光明的握手。

要是没有西西弗斯推石头,十三坊的人早就死绝了。在热闹的春节档,能看到这样一种讨论,大概和西西弗斯一样可贵吧。

电影虽然是什么话题都可以讨论,但商业电影其实需要一个更简单的主题,一个更质朴的结论。所以用电影来探讨创作的价值,阐释文学的强大,并不容易,“只要相信,就会实现”当鸡精易信,当鸡汤就很难。用“信”来解释“信”,需要特别大的念力,因为本质上“信”是不用解释,也不能解释的,一旦解释就是不信。这就需要一个笃定的创作者,贴着小说又大胆离开小说的语境,想尽办法把普通观众拉进一个更可感的语境当中。

在双雪涛同名小说里,小说家本人要比电影里的路空文更笃定,他对创作的意义看似不自知,但无须愧疚,没有怀疑,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俘获了小说里的“关宁。甚至可以说,小说里关宁不只是被征服被感召,而是给了彼时的小说家一双温柔手,再远远行了个注目礼。但小说改编成电影,这么弄恐怕就不可行,于是乎作为小说的使者,电影里的路空文变得乖巧软萌,可敬让位了可亲,他和关宁之间的关系也通过更紧密的故事铰接成了互相成就的CP。

以此推及全片,路阳导演以苦拙之力,践行着“只要相信,就能实现”,并已给出小说改编最可能的解决方案:现实世界的故事真情实感,异想世界的故事怪力乱神,两个世界又巧妙互文。沿着小说家画好的核心路径,电影张开来现实世界和异想世界两个翅膀,甚至异想世界的翅膀,落实到宣发层面还要更硕大些。黑甲红甲赤发鬼的那个故事,是好看的、绚烂的、有趣的,它映照了电影里现实人物的困境,替观众出了口气,它是包子的皮儿,花了气力,就是诚心。如同宗教者布道时,讲述的那些生动的小故事,牢牢的拱卫着电影表意的心脏。

要说《刺杀小说家》有什么遗憾,大概是小橘子的歌谣吧,着实不成调,我都在惊诧雷佳音是怎么学会的。有趣的是,我和一位好友就此讨论,她幽幽的回复,也许就是有意的安排呢?一首歌再难听,是关于他们父女俩情感的,就很重要;一个作者再一般,但他的力量就是能改变世界。我觉得她说得对。


刺杀小说家(2021)

又名:A Writer's Odyssey / Assassin in Red

上映日期:2021-02-12(中国大陆)片长:130分钟

主演:雷佳音 杨幂 董子健 于和伟 郭京飞 佟丽娅 董洁 王圣迪  

导演:路阳 编剧:陈舒 Shu Chen/禹扬 Yang Yu/秦海燕 Haiyan Qin/路阳 Yang Lu/双雪涛 Shuang XueTao

刺杀小说家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