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缘起》这部影片讲述的是民间故事《白蛇传》中的许仙与白娘子上一世的故事，爱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片的主旋律，而作为人类永恒的命题，当我们仔细思考故事中出现的情节，爱情除了魅力之外，更给我们带来了疑问与困惑。

借此就来聊聊故事中最让我感兴趣的两个问题。

一、爱情真的会随转世留存吗？

在影片的最后，白蛇化成人形入世寻找男主人公许宣的转世——也就是我们熟悉的书生许仙——再续前缘，由此再发生《白蛇传》中的情节。那么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对于已然转世的许仙而言，爱情真的还在他与白蛇之间存在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抓住前世和今生间最关键的变量——记忆，它究竟决定了什么又代表了什么？

答案是：我们的一切性格、观念，以及依附于此的一切意识层面的所在。只有摆脱意识进入潜意识的存在，才有可能在记忆失去或遭篡改的情况下逃过一劫，而其中包含的经年累月来形成的身体本能又多半同样不会随转世留存。

科幻里存在的一个并不新鲜的议题，对于一个人A而言，塑造一个一模一样的躯体，把A的记忆复制到新的躯体中，对于除了他以外的整个世界而言，世上多了一个A，如假包换的A，同样认为自己具有独立意识的A。但是也许当我们知道包括复制这个行为在内的知悉整个故事时，会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会在直觉上觉得被形而上化称作“灵魂”的东西，或者说个体意识，是无法被复制的。

也就是说，当A死亡时，即便这世上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并且拥有他记忆的B（我们很难称他作A，因为觉得依然需要做出区分），作为一个个体意识的A已经消失了，即便对于除了A以外的全世界，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当然同理可知，当一个人彻底失去记忆——最常见的当然是传世投胎，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在精神层面就已经与拥有记忆的自己的所有羁绊断开了连结。除他以外的世界自然可以无限地追忆，但这份追忆属于永不可复制的那个个体，以经历做徽记的独一无二的个体。

到这一步的时候我已经坚定了答案，所谓“前缘未了”不过是个伪命题，是自我感动的一厢情愿。

只有感性的存在，会让我们在冥冥之中相信“缘分”，觉得有无法解释却存在的伟力会促成有情人。而这种观念是与生俱来被造物主写进基因序列于是流传下来的吗？也非如此，它产生于我们产生对爱情的认知之后。

或者说，爱情借由其“美”和人们希望它“美”的认识，把这个观念偷偷写在了许多人的心中。所以我们哪怕退一步也可以说，爱，确实就因这一点一厢情愿而熠熠生辉。

当然，在一厢情愿的背面，我们也想得到并不美好的冰冷现实。

如果命运并不仁慈，结局只会是她带着对许宣的爱，把自己交由许仙去摧毁罢了。

做个小结吧，这件事并非只是对于爱情与来生相互作用的讨论，我想我们已经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相信”，被作为检验手段的彼此间的行为不过是其衍生物，但其存在本身是伴随主观意识生灭而无法检证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们或多或少讨论了女主人公白蛇在故事中的悲剧，那么下半部分，很巧的是，我们的男主人公许宣也有一处悲剧。

二、“逍遥”和一份真挚的爱，哪个更重要？

先做一个区分，此处的“逍遥”是脱胎于“逍遥游”的概念，并不完全等同于完全无所依凭的绝对境界，不过至少到达一种近乎纯粹自由的潇洒处境。

看完电影的时候我问了我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给许宣许一个愿，我会许什么？

我的答案是，愿他一世逍遥。

那么爱情呢？爱是一世逍遥锦上添的花繁，或是些许人逍遥的刚需。可它并非从开始就是逍遥的必须，而在更多时候，它恰是坏了逍遥的一点妄念。

与佛教断念观感相近的背后，不同在于它是可以与逍遥并存的概念，而非你中无我我中无你的对立。它是一种逍遥的所需，但是逍遥被丰盈了的同时，也自然提出了更高的自我控制要求。

许宣的悲剧在于，不幸的他正是被爱坏了逍遥的人。这么说当然有些不近人情，如果说是在问责，我在问责“爱”和它代表的无数美好本身。逍遥当然可以是拥有想要的一切进而便无所妄想，而成就这一切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无所求。

当我们把所求和所有的渐进以一生为单位画出曲线，我认为许宣的曲线在乘风飞行在蒲公英花田上时开始急升，到山高水远间唱完《浮生情》川谷回响时达到了峰值，那时是爱情的美好，一厢情愿、满心欢喜，恰是他所欲的丰盈的逍遥，所求即所得，能坦然而陈：“人生那么短，只要记得一些美好。”

可是爱情如同所有被期望的情绪，都有其背面，从来难以保持所求者向往的正向初衷，而带来了沉重的“副作用”，于是许宣与白蛇彼此付出了无数，最后也落得身形俱灭的结果。

为爱轰轰烈烈、虽死亦欢当然也是人生一种合理的终了，但为什么我说这是许宣的悲剧，我们不如试着从爱情这概念诞生的伊始说起。

爱情的萌动来自一种或许是无名之源的诉求，而任何物种的现实之处在于诉求都是为了获得正向反馈，换言之，图好不图坏。所以“逍遥游”成为了一种极致的追求，它得其所得，顾及了自己所欲的存在——对于庄子而言就是自由，这便是他所求的一切——而无所依凭，自然也就断绝了一切不好的反馈。

自私自利，而人生来就是自私自利的，只是有一天猴群发现如果不自私自利对于集体而言更有好处，于是拼了命地掩藏其这个本性。

而爱情的诞生，本来也是纯粹为己的一份期望，来获得一些正向反馈，例如快乐、温馨、感动，最后丰盈起自己的“逍遥游”。

也许最符合爱情最开始蓝图形象的，是“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所以我说故事里的爱情虽然美好，最后却造就了许宣的悲剧，因为他分明求过逍遥，那份朴素的自在，是最原初最值得追求的东西啊。

最后却沦陷在美好的花繁。

我想转世投胎对他最大的利好在于，他又有机会求得逍遥了。

尾声、

结合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最好的结局也许是白蛇不再出现于许仙的故事中。

让爱留在心中保留“相信”的纯粹而免受棱角间磕碰的伤痛，也让脆弱的“逍遥”从一而终。

可这太伟大，而爱，本就是玲珑的小乘。

不求对，不求利好，求美。

只为一句“我记得”就一厢情愿，也为一声“不妨不妨，来日方长”便罔顾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