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12-16

肌肤:谁能像她们那样明心见性过

作者：方汉君

这是一部简纯却可以让人回味的电影。
她粉红色夹杂着紫色的薄雾基调，温暖或忧郁，看似轻松明快之下掩映着丝丝忧伤和悲痛，总体上她是唯美的诗意的。而片中的主角们却是我们人类最被忽视的特种边缘人，他们共同的特质，就是其肌肤先天及后天意外伤害后的外形缺失，但他们依然如一株崖边的植物般坚挺的活着。

自以为正常的人对于她们可能会嘲笑、鄙视或怕怕，但她们还是小心翼翼地活着。这种内心的扭曲和撕裂感，一定是比外形更为艰难也更为疼痛。他们毫无讳言都是有病的人，这种身心一体所带来的长期挤兑感，让他们不得不如黑夜中的潜行者，瞻前顾后又无以为返。在我看来，她们至少比自以为正常的人更勇敢，也更坦诚。

我常说在这个非常态的社会，作为一个作家总是写别人，不免有隔靴搔痒和高人一等之嫌，其实不如写自己。写别人总得绞尽脑汁的挖空心思，不免空乏和虚饰，写自己只需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些幽微的潜在的生发过的秘密，无须扩张，只用一点点地真诚的记录即可。每个人写下自己的不堪现实，那便是我们整个社会的心灵史，将会功德无量。

在这位90后西班牙导演爱德华·卡萨诺瓦拍摄的《肌肤》（2017）的人世间，我们所看到的正是极为诚挚的影像，也许有点让我们有小小的不适，甚至深感愕然，但得承认对于这类边缘个体的呈现，让我们大开眼界之余，着实会思考同为人子，他们是如何生活，又是如何看待这个不可一世的世界。好像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甚至没有细细打量自己如何过活，又如何平等地体察别人，更不要说关注那些极为特殊的人类，他们是如何过活的。

这位90后真是了不起，他不但拍出了他们，且把她们拍得活色生香，煞是生趣逗比，暂且就让那漫溢着无边的衰微、自卑和绞痛，留在粉红色与紫色相交的天边。因为他们，终将跟她们在人世间的循环相连接，这是人生命运的诡秘交叉又奇异的生死交集，让人防不胜防又徒生期盼，却在暗夜中寻觅到一丝幽明的光亮，那是她们人生的灯塔，心灵的烛光。

那就让我们看看他们以及她们的苦业无明和喜怒哀乐。影片极为静谧，片头注明2000年，镜头特写即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蒙苦凄凄地，跟一家医院通电话，被告知他的妻子克劳迪娅已诞下一个男婴，原来他躲避在特殊服务场所，颤抖地面对一个裸身的老太。老太跟他推荐一名少女，并告诫他这世界有的人生来就是受苦。他说这也太恐怖了。她说这世界才恐怖，这人类才恐怖，因为我们就是恐怖的源泉。

影片开场几分钟，就让我感觉一种庄严的仪式感，虽然这事本身让人可笑。11岁的少女劳拉被老太领了出来，她轻舞地唱着歌。她是一个双眼全粘合的盲女。他带着她来到粉红灯光的小房间，给她拆开所送的礼物，是一对深红色的钻石，她接过后放在眼睛上，自此后，这对红钻就成了她的一对眼晴，她不能离开它们。

时光在粉红与紫色的撞击声浪中，一下急驰到了2017年。这几天发生的事，将《肌肤》推向了一个人世间的极致。权且不敬称萨曼莎为屁嘴女吧，就是那种屁嘴长错了位置，这真是要人命的次序颠倒。父亲关照她出门必须戴上“鬼脸壳”，但她没戴，而且开着车去餐厅。她坐下，巨胖服务员见到她忍不住地笑。

萨曼莎打开手机，被告知她上传的照片有违欧盟有关规定已撤销，她只得打开自己精心制作的画像簿，都是各式各样美美的嘴唇像，她多么向往有一张美美的嘴正常的唇。巨胖妹给她端来鸡汤。

萨曼莎拿出特制的灌注流食器，将鸡汤倒进去，咕噜噜地就算下肚了。她出来却被一对无赖调戏，取笑她如果你的屁眼长在脸上，那你的嘴也长在屁股上吗。还扔掉了她的画像册。幸而她跑到车上开着车飞奔而去，途中不知生生地压了什么东西，只听到沉沉地凄叫。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最该死的就是那些明知对方是弱者，却起劲欺负的人，这种人最混蛋也最无耻。影片这种碎片化的断章，总是适可而止，但并没有完结。

在电视台从事泰迪熊表演的侏儒瓦妮莎，在得知怀孕的宝宝跟她一样，患上了软骨发育不良症，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一心只把她当作摇钱树的男人才不会关心她这些。她一直渴望有一个健康的宝宝，可现在却面临新的难题，造人计划可能会泡汤。

在心理咨询室，克劳迪娅带着已17岁的儿子克里斯蒂安前来问诊。克劳迪娅也就是影片开始那位西蒙打电话的妻子。她的儿子不幸患上了身体完全认同障碍，觉得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这叫BIID，一种罕见的精神妄想症，他就是想截肢。造成这种疾病的原因，一是看到有截肢的成功者，他将其当成了偶像，或者他们认为自己不被关爱而产生截肢的冲动，他们无法获得渴望中的亲密和爱。也许缺少父爱是造成他这一病症的主因。

女心理咨询师说得头头是道，问题是这对母子一说话就激动地吵架。本来身体健全的克里斯蒂安整天坐着轮椅，想象着自己是截肢病人，用刀一次次划着自己的双腿。母亲的简单粗暴，让儿子无法忍受。掐架中，他跑了。跑到大街上的他躺在垃圾筒之间，双腿故意伸在马路上，开来的正是屁嘴女的车，咣啷，他终于冲着她微笑了。之后就听到嚎叫。

之后，萨曼莎就回到了家。父亲责怪她为何不戴上面具，这天是她的生日，父亲送上礼物，是一具独角兽，给她戴上。趁他离开时，她扔下它，哭得好伤心。之后，看到电视上播出一名１７岁少年自杀的消息，正是她的车碾压的。她好害怕。

看到了新闻，克里斯蒂安的老公西蒙也来了，妻子克劳迪娅说你知道吗，我带着这儿子这么多年好辛苦，你却在他死后出现。他坦陈说我害怕，你生下他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因为我会有强烈的生理反应，害怕对儿子不利，我是有病的人。这时我们才知道他有“恋童癖”，难怪他手臂上纹有美人鱼，正好儿子做了一件精制的美人鱼衣。这时，妻子穿上它，祈求他不要再离开她。

因为美人鱼，这对父子形成了隔空的幻想交集，却无法真正的面对面触摸对方，他们只能在太平间相见，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最大遗憾。

更为糟糕的是，这时却被告知，这对夫妻或有虐待儿子之嫌，但这位父亲还是离开了妻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对于这位克劳迪娅来说，儿子的离开倒是她人生的最大解脱。相互的折磨让她的精神濒于崩溃。

因意外毁容的吉耶和畸形女安娜谈着“我们都是为了彼此而生”的恋爱，但她有另外一个求爱者欧纳斯托，因为爱着安娜，他被母亲赶了家门，母亲说你快快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我受不了，快点离开。

于是，他约见安娜。敏感的安娜不觉得自己是畸形。当他说出我就是爱你这样的。她反问我是怎么样的。他越解释越错。她说我希望别人爱我不是因为我的外表，而你爱的却不是我的内心。她给了他生活费并拒绝了他。她回到了吉耶身边。

一心把瓦妮莎当摇钱树的阿莱西斯拎着电视台预付的三个月钱，却被她气愤地扔出了窗外，他奋身一跃想留住箱子，结果一块儿飞了出去，摔了个粉碎。人没了，钱有何用。但对吉耶有用。他们都住在一栋楼，正好被他拎了回来。安娜说你该还给人家，这是一大笔钱。他说不，我的理想就是想换一张脸，存了好久的钱，有这个就够了。安娜说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一张脸而活吗。当然，手术后会让我有做人的自信。

一向注重内心的安娜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凝视了好久，她似乎理解了他。肌肤关乎人的自信、精神与生活的品质。她说那你去做吧，但我会离开你，过我独居安静的生活。手术后的耶吉对着镜子，完全一副正常人面容，但他却失去了爱他的安娜，正所谓顾此失彼。粉红与紫色相融的人生，冷与暖，冰与火，让人从绝望走向新生，又于新生失去了宝贵的过往。

再也无法忍受的屁嘴女萨曼莎从家里跑了出来，再次鬼使神差地遇到了那俩混混，且这次遭到他们的强奸，然后她晕倒在铁桥上。世事总会不期而遇，坏事好事齐齐来。这时，那个向安娜求爱不成又心灰意冷的欧纳斯托，恍惚地行走于人生的轨道上，正准备跳桥自杀的他，一侧身却看到了萨曼莎。他下来扶她起来，看到了屁嘴女，他两眼发光，他笑了。要知道，他爱的就是这种特殊的人。他找到了真爱。这真是天意。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餐厅巨胖妹闲来无聊，经常光顾特殊服务场所，也就是盲女劳拉的地方。劳拉依然戴着两颗红钻。巨胖女帮盲女自慰，以期得到诡异的满足，但不许盲女摸她。这次她来却是带着特殊使命，因所住房子欠了三千欧元，不付钱就没地方住，怎么办，她想到了那对红钻。她颤颤抖抖地偷了红钻，刚到手，有人突然推门，吓得她只得塞到嘴里，却不料一口吞下了肚。

盲女哭着找红钻，她说那是我的眼晴我的眼晴。同时，得手的巨胖女嚷着痛着，情急之下，她用洗衣机管塞进屁眼，使劲使劲地吸，终于抽出一对闪耀的红钻，她洗干净笑了。她再次来到盲女这，她还给盲女。

劳拉淡淡地说我不要，我知道是你拿的，如果你不是急用，你是不会拿的，我再也不需要它们了。劳拉说我能摸摸你吗。巨胖感动的让她抚摸。劳拉说我一直渴望抚摸你，我也知道你每次来都是点我。

之后之后，她们就在一起生活，劳拉离开了粉红色屋子，来到了她明亮的餐厅，从这儿望出去能看到大街上的阳光，虽然她还是看不见，但她们的内心是透亮的清澈的。虽然他们都说自己是有病的人，虽然她们的面容急需新鲜的肌肤，但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这又是多么奇幻的光影。如同我们自觉正常的人生，谁能像他们那样赤诚相见过，谁能像她们那样明心见性过。拉倒吧，初级社会阶段中的人。
201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