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洪尚秀二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一直没有少过对男男女女颇带玩味与自嘲的注视,只是渐渐地,在 这种充满怀疑的批判目光中,升腾起了某一种美好的确信,但它并不代表着洪观点的改变,而更像是一场 低调的出逃,他用各种各样奇怪的叙事结构和影像的形式技巧,在作品中搭建出了许多个容怀疑者休憩的 理想境,在这里,人们暂时忘记了他们的伪善、掩饰和胆怯,迎来彼此最好的一种结局。

而这个特殊的场域则又在渐渐地隐去其过于理想的特征,而慢慢重新回到离现实更近的地方。在 2011 年的《北村方向》里是角色站在“小说”酒馆后门的雪中向神许愿,随后发生了一段幻想里的叙事;而到 2013 年的《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中则演绎为图书馆里的一场梦;再到 2015 年的《这时对那时错》, 摄影机位的改变和说话时机的倒错,一模一样的人物和场景中,便能放进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了;这种玩耍 般的叙事魔术终止在 2016 年的《你自己与你所有》中,幻想的色彩几乎褪去,美好的可能凝结到一个被 反复误认的女子身上,只需要当你抛开猜忌,而同意定义“她自己”的应是“她所有”时,甜蜜就在燃烧 的烛炬中复现了。

在这之后,其实便可以说,洪尚秀的创作再次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由叙事技巧创造出的美好弥散为 一种气氛,渗透进影片里的现实中,而那种神迹显现般带有天真色彩的假设,则演变为一种更廖阔空茫, 抑或说更沉静的心境,无论是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还是江边旅馆前的茫茫白雪。但正像之前所说的,洪尚秀 从未抹去我们的劣根性,矢口否认它,他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与其和解了,他的角色们依然是伪善而虚荣的, 但在他们的周围也同时存在着一个共有的理想境,我们随时能逃到那里去,而洪给我们指路的方法就是他 笨拙地缩放过去的镜头,和适时响起的音乐。

这部新作《逃走的女人》开始于一个聚焦在鸡舍中的近景镜头,而“动物”也作为一个重要元素在影 片之后的部分中多次出现。人们倾向于去给这些动物元素的出现作符号性解读,把它们认作某种同“人” 的对照,正如影片中角色们讨论时所做的那样,“没有,它只是在做秀,为了证明它是鸡群中最强壮的一只”, 又或者是关于那只猫,敲门的来客把它称作,“强盗猫”。但随后出现的一个 zoom-in 镜头立刻推翻了这一 切自以为是的讨论,当人物全部离开画面,只剩下镜头与猫之间的互相凝视,一种动物自己并不具有的更 高知觉便出现了,这种知觉即是一种兀自存在于自然中的理想境,它环绕着我们无意识的角色们。

其实这部新作中引起广泛讨论的这个关于猫的镜头并不是第一次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出现了,在 2018 年的《江边旅馆》,也就是洪的上一部长片作品中也有一个对准向猫的 zoom-in 镜头,也同样是在人从画 面中消失以后。是不是可以说,动物的不言语本身便具有某种神性,这也是人类视野中一直存有的一种看 法,它们在由我们主观占据的空间中和我们共生,被我们侵占和使用,但却少有沟通。关于这一点,其实 也有被片中的角色探讨,“我是说,我们的意识可以和牛连接起来,但我们的身体却能很自然地吃掉它们呢。” 这种矛盾性和偶然的体悟,便显现出一种潜藏在日常状态里,但当它发生时又跳出了日常状态的理想境。 它会在一些时刻发生,在我们还乐此不疲地讲述自己的婚姻生活和一夜情史时,在这些探讨进行着并暴露 出我们无论是作为男性还是女性都具有的不堪时,比如金敏喜打开凌晨时分的窗户,听见从山野中漏进房 内的鸡鸣声,比如几个女人撑着伞,在远山的背景下,一同漫步走向鸡舍。这是一些沉默的时刻,一些会 被遗漏掉,无法讨论但值得相信的时刻,也是一些属于影像世界的时刻,这便是在这部作品中,洪尚秀向 我们指出那个隐而不露的理想境的方式。

关于理想境,也就是关于“相信”,在一次《电影手册》对《之后》所作的采访中他这样回答道:“我 想说我相信一些事物,相信有一种可以更好地生活的方式。”应该是很高兴看见一个创作者对人生和世界生 发了新的体悟的,而无论它是因由什么而发生的,一个金敏喜这样的女神和缪斯也好,一段为人诟病“道 德败坏”的婚外情也罢。就像是透过监视器和门禁,洪尚秀通过他的电影扮演着一个观察者的角色,透过 这种黑白的,隐秘的,偷窥的小孔,我们的确看见那些不堪的崩溃和争吵,但是透过电影的幕布,我们看 见画面中的海潮由黑白变成彩色,一些理想境是值得我们相信的,且我们可以逃去那里,至少在看电影时。


逃走的女人도망친 여자(2020)

又名:出走的女人(港) / 逃亡的女人 / 逃跑的女人 / 奔跑的女人 / The Woman Who Ran / Domangchin Yeoja

上映日期:2020-02-25(柏林电影节) / 2020-09-17(韩国)片长:77分钟

主演:金敏喜 徐永嬅 宋宣美 金玺碧 李银美 权海骁 申锡镐 河成 

导演:洪常秀 

逃走的女人的影评

lmg
lmg • 有感
衔蝉
衔蝉 •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