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财富之梦，筑造温馨之家”。

终于找到一个闲暇的傍晚，看了完整版本的风雨云，故事放完后的这行字幕，甚至片尾最后一个镜头画面中大大的“论语”涂鸦，都仿佛有那么一些微妙的意味。娄烨跟烂俗国产剧其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拍什么最后都会变成拍爱情，这种强烈的情感贯穿了他所有的作品，只是它常常不是粉色和温馨的那种。在129分钟流动的影像里，娄烨把背景置于一段经济和发展都狂飙突进的时期，虽然有给时代留下注脚的野心，也很珍视广州城中村消亡之前的拍摄，但仍然能看到，电影里面的纠葛、权力、罪恶只是水上的漩涡，真正的撕扯力还是来自海平面以下的“爱情”。Hell Lover嘛，哪怕“狗血”哪怕“浅薄”，让那些人物做出那些选择的，娄烨只会愿意用这种复杂的事物给出答案。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原因。所以，其实像导演自己所说，他的确不是本意要来做一个“审查斗士”的，只是情感的流动与暧昧吧，的确有强大的解构力，甚或还有了挑衅和反讽的意味。威权评价对娄烨的害怕始终存在一种幽默的错位。

必须承认，之前要求的那些删改和迂回极大地伤害了电影的表意，至少我们现在来看，冠希露出了正脸，陈妍希从河边的草地中诈尸，张颂文演好了一个手握权势的窝囊男人，姜紫成和林慧才的确是“地狱恋人”的最佳代言，风雨云在故事和人物上是很通畅的（起码对娄导自己来说），而当年的观众看得恼火，的确不能全怪导演“情节弱势”的旧症发作。非不愿也。

姜林唐三人读书时相识，一个是精于世故的浪荡商人，一个是远近闻名的风流校花，一个只是呆头呆脑的追求者；从最开始的关系构成中，就已经带有支配和反叛的危险了。姜紫成稳稳掌握着林慧的芳心，最亲密的时候还在许诺以后的富贵生活，然后留下了林慧和她肚中的小诺在内地，独自出去积累原始资本。等他远走海峡对岸又从台湾携款归来，变成有头有脸的爱国商人，紫金置业成为了经济狂飙时代的弄潮儿，早已无人过问隐藏其下的罪恶几何。此时的林慧唐奕杰两人已经成了夫妻，姜的身边也跟着台湾歌女连阿云了。但旧情的复归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林慧和姜紫成又黏腻在了一块。

唐奕杰因商而兴，在金钱的帮助下得到了权力，成为了唐主任，掌控感越加癫狂的同时，却长期要在内心中面对妻女都被他人把持的羞辱感。这种扭曲的感觉几乎让他发疯，他需要在这个结构里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但却不敢直接和姜紫成鱼死网破。在官商勾结的组合里，过于逼迫提携自己的另一方几乎等于自杀。于是，他频繁对林慧使用暴力，强行把林慧关去精神病院。同时也对姜紫成的“伴侣”连阿云兽性大发，仿佛这样可以达到某种变态的心理平衡。在身体层面的凌辱之外，他也告诉了连阿云关于姜林二人的真相，直接诱发了后来的威胁退伙、车上误杀、河边毁尸等事情。而这几乎是影片最大的秘密和悬疑所在。此外，他对连阿云的强暴，也让亲眼目睹的女儿小诺从小就对他植有深切的恨意，最终在承受不住真相的时候选择报复，把他推下了天台……再之后，才是井柏然和陈冠希联手探案的情节。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故事设置，在足本里一切线索都很清晰，根本没有了当年观看的混乱。也更能感受到电影想表达什么：经济和发展的宏大叙事没办法天然抹平这中间人心的易变和痛苦，就像华丽长袍和虱子的那个比喻，最起码在文艺的眼光里，我们不应该偏废一边，而只是点头和鼓掌。“一场游戏一场梦”，对娄烨和影迷而言，留下一些诚实的影像，讲讲这段时间里的爱情而已，什么都终将有被遗忘的一天，放一点沉默的坐标系在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可怕。

影片的另一主角是那场精心拍摄的城中村械斗，或者也可以说就是当时的整个社会环境。这个安静又不容忽视的氛围承担者，其实已经讲透了导演的创作初衷：冼村即将消失了，所以拍进影片进行留存；吵闹喧嚷的狂奔时代也快结束了，给它用电影写个通俗故事纪念一下。所谓“摄影机不要停”，其实真的没有太多争斗和说服的意图。噤声和谨慎变得正常化，白日放歌当然就看起来离经叛道。都是哪跟哪儿的事呢。

风雨云影片和梦的背后这五年的曲折历程，已然共同构成了某种文化景观，每双热心关注的眼睛和创作者合力完成了这一切。如今的风气更加希求稳定积极，这些微弱而坚定的声音，不知会否再有下一次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