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0-23

天水围的夜与雾:阴阳相成：天水围的两面

你会怎样描述你生活的地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好像有说不清的故事，可每个故事都那么相像。有说不完的话，可总是欲言又止。
许鞍华用《天水围的日与夜》和《天水围的夜与雾》两部电影描述了她的香港。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电影是梦，一部电影怎能让你相信，这个梦，是我们共同的梦？一部动人的电影，一定触碰到观众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激起情感的涟漪，或柔软，或刺痛。
“贵为”导演的许鞍华至今还跟母亲在香港租房生活，这很好的解释了她缘何如此真切地再现了香港底层社会的生活。也因为她懂生活，才能用两部完全不同的电影触碰我们内心不同的地方。她又洞悉生活的多面，在给我们一份可口的甜品之后，又呈上一杯如此辛辣的烈酒。
德国汉学家顾彬认为作家应当在一部作品中创造一种新的语言。相较小说，一部电影是否也要创造一种语言呢?创造电影语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人说自格里菲斯之后，电影语言从来没有被真正的发明过（或者直到戈达尔？）。连导演的“作者”身份都备受质疑，遑论创造语言，直到特吕弗提出电影“作者论”，才确立了电影的导演中心（现今大部分影片仍是制片人中心制）。而判断一个导演的作者身份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能否在电影中构建独特的世界观。这体现了导演可辨认的电影风格。身为香港新浪潮至今仍在坚持创作的代表人物，许鞍华在“天水围”的两部影片中塑造了香港底层社会的世界观。两部影片如此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这是有着相反的底色。
电影在历史上形成了两种风格化的世界观。一类可大致归约为现实主义，始自卢米埃尔兄弟，旨在重现一幅生活图景，塑造独特的生活空间，像小津安二郎的日本，费里尼的罗马，侯孝贤的台湾，贾樟柯的汾阳，同样，还有许鞍华的香港。此类电影竭力“模仿”生活，我们看电影的时候是在看我们自己。另一种始自梅里爱，这类电影则是想象力和戏剧性的天地，并不致力于展现生活质感，而是营造视觉奇观，刺痛观众感官，制造“间离”效果，在银幕上创造不同于我们的人和事，时刻提醒我们“距离产生美”，我们时刻作为一种第三者的存在，以一种求知者的身份观看另一种生活。
两个“天水围”，分属两种类别，一个温暖平淡，一个冰冷犀利。一个赞美永恒的平淡，一个抓住即时的阵痛。一个在轻轻述说你我，一个呼喊：看看这另一种生活。
《天水围的日与夜》在说生活，《天水围的夜与雾》在说中国。
两部电影构成了“罗生门”式的迷离图景，前者毫无企图，就像你我的生活，阿贵，张家安，阿婆就像我们生活中随时会遇到的邻居，同学，甚至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自己。后者可归为“社会问题剧”，影片同时探讨了“打工妹”“香港与内地”“家庭暴力”“男权中心”“移民”“警察制度”等多个问题，处处都有所指涉，个人被卷入社会变迁的历史潮流中，努力挣扎终抵不过那些“大写”的力量。前者并没有刻意营造岁月静好，我心宁静的景象，而是不动声色地把镜头当做画笔，画出一幅鲜活的香港市井生活图，画中有悲有喜，有苦有乐，就像电影的英文片名“The Way We Are”，如其所是。“夜与雾”取自法国左岸派导演阿伦雷内描写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纪录片《夜与雾》，意指人性的黑暗和复杂。导演把镜头当做手术刀，剖开平静的生活下血淋漓的现实。
影片中饶有趣味的一段是这样的：阿玲在被李森婚内强奸以后，坐在路边独自一人，路过一位女士，对话如下：“你是从内地来的吧”“你也是？”“是啊。其实按我说啊，在天水围这附近住啊，环境还真不错，地方大，空气又好，你说是吧，你有没有问道从湿地公园那边传来的泥土味，还有草香，你看，再过一点，就是大陆了”镜头摇向对岸，时间也摇回以前的幸福生活。
可我觉得这一段，其实也应和了《天水围的日与夜》中平凡而自足的生活（个人理解，并非导演本意），两种交织的境遇同时在“天水围”上演，就像交织的片名“天水围的日与夜，夜与雾”，恰似中国传统的阴阳，阴阳想成，才为圆满。
电影是所有艺术中最能抓住时代脉搏的形式。《夜与雾》是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纪录片，《天水围的夜与雾》则源自真实事件，有时候再细致的文字都不如影像震撼人心，如果说文学的力量在于超越时间，影像的力量则在于留住时间。好的电影导演当是社会之解剖者，他当用镜头记录社会的呼吸，诊断社会的身体状况，然后在众人之前给出社会的解药。
中国观众对《天水围的日与夜》这样的影片向来评价颇高，因为它天生一副“小资圣经”，而《天水围的夜与雾》这样的影片则被人抓住瑕疵不放，好像这是许鞍华的一部失败作品一样。有人称两部影片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部影片一大一小，一正一反，立意不同，野心不同，所求不同。不能用同一种标准衡量。
过于注重好坏往往会掩盖价值。单纯的品味之争实际是一种自我标榜。强如大导黑泽明也会说“我一辈子也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我们又何必“一叶障目”。电影是导演表达的工具，也是我们认识世界的窗口。电影同时又是多重意义上的“镜子”，他可以照出社会的面貌，人的面貌，你我的面貌。面对许鞍华的这两部作品，观众不同的反应很耐人寻味。
小时候课本里有一篇获普利策新闻奖的报道《奥斯维辛没有新闻》，意思是说，关于奥斯维辛，我们无话可说，就像集中营的幸存者往往不愿谈及过往，因为到过地狱的人会看清生活的虚无，所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但生活还要继续，永远有新的年轻人渴望了解历史，了解过去，所以，导演作为历史的记录者，永远有新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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