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10

天水围的夜与雾:【电影】19030[9.1]《天水围的夜与雾》

小时候，我关于元朗的记忆只有蛋卷，那是逢年过节和蓝罐曲奇、嘉顿利是糖齐名的头号礼品。印象里，我好像就没吃过第二个品牌的蛋卷，元朗蛋卷确实美味，香甜松脆，外观诱人，每每提到就会忆起那些全家老小围坐在电视机前团聚的画面，却从未想过元朗到底在哪？那里的人们又都过着怎样的生活？直到最近，因为黑衣人在元朗地铁站被白衣人伏击的新闻，这个地方意外走红，才发现原来元朗那么偏僻，离市中心的直线距离比屯门、上水还远；元朗又那么近，就跟大陆隔海相望，天色晴好时都能肉眼看到对岸福田的璀璨灯火。
天水围就在元朗中心，是香港底层土著的聚集地，又是南下内地人最先到达的落脚点。表面上，电影叙述的是一场以家暴为表现的伦常惨剧，一家四口先后奔赴黄泉，却又与天水围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决定了这个故事与我们身边的其他案例有着根本的差异——这不仅仅是梅婷错误选择了一个变态老公的问题。
李森和晓玲不是没有温馨的时候，我真的相信让他们最初结合的原因里除了激情与金钱，一定有爱情存在过。晓玲为李森见家长的提议感动流泪，李森也真的远赴四川亲自登门为晓玲家带来了变化，不要说这不算什么，有多少香港男人北上寻欢完，拍拍屁股就走人，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买卖，而李森却把家庭也垫了进去。所以，晓玲其实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一个，她收获了爱情，爱人的身份又那么“高贵”，还愿意抛弃家室跟她许诺人生，只是她没料到深圳河对岸的生活真实的模样。
李森也没料到，从前能穿金戴银，在大陆处处高人一等，回到香港会有一天沦落到只能靠综援苟且活命。那正是香港经济开始失势的年代，高昂的人力成本，尖锐的人地矛盾，让香港在与北方邻居的竞争中愈战愈弱。本来就只是处在社会底层，并没有多少文化，只靠出卖劳力维生的李森首先遭殃，失去了工作。本来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年轻貌美，又愿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应该能给李森带来慰藉，但悬殊的年龄差距却引起了可怕的副作用。一方面，中年的李森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他已经无法适应社会的巨变，只求政府能保证自己的综援永不停止，好让自己能慵懒地走到入土，但晓玲还处在自己的最好年华，并不愿意放弃工作，这么早就安排好靠社会救济的余生；另一方面，曾经在大陆呼风唤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李森，现在却蜗居在家，与妻子对比显得极为废材，优越感受到了打击，而且晓玲独立在外打工，挫伤了李森的控制欲，老夫少妻的现状也严重威胁到了他的安全感。这些从前被金钱和激情掩盖了的矛盾一个接一个爆发，琐碎的生活将爱情冲刷得面目全非，家庭的维系变得越来越脆弱。
再往后从家暴发展到凶杀，都只是矛盾的延伸。在此过程里，从区议员，到救助中心，到社工，到警察，竟没有一环能成功阻止悲剧的发生，那是社会功能的失职。社会援助措施看似发达而完备，对一个问题做了多重防御，实则权责错位，想要帮助的没有能力，而有能力的又将自己高高挂起。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晓玲的一再忍让，她仍会被从前的甜蜜所麻痹，她始终对李森留有幻想。
看似是无数社会问题纠集在一起，但归根到底是香港经济发展正一步步落后于大陆，那份在大陆面前的自信逐步消退。这种经济地位的转换就如同从前常常靠你接济的穷亲戚变得越来越富有，你却入不敷出，被穷亲戚抛离得越来越远，曾经向着自己的鲜花与光芒都被夺走了。就算穷亲戚饮水思源，你却没法停止心中的小九九，失落与憋屈无时无刻不煎熬着你。
导致香港经济失势的原因分析在网上已铺天盖地，我就不作探究了。
仅设想下，假如李森还有工作，他当能继续保持大男人的虚荣，也许根本没心思去揣度餐厅客人对妻子开的玩笑，也许晓玲压根就不需要工作，真在家里当个少奶奶。假如香港经济继续繁荣，政府也许能有更多精力与资源去解决伦理、救济、住房、产业升级等等问题。但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假如。
元朗地处深港交界的地方，本依托两地人员的密集往来流动，应该能发展为繁华的商业区。大陆接壤的福田是深圳市中心，另一边的元朗却主要是郊野公园，时至今日仍然是香港经济的边缘地带，作出如此决策的原因耐人寻味。电影背后的真实案件发生在15年前，那应该就是深圳经济水平超过了天水围的时候，到今天黑衣人在特区全面爆发，对应的则正是深圳经济水平全面超越了整个香港的时候。
不曾想，许鞍华在十年前就已经把香港社会的这股阵痛完整地呈现在了银幕上，要换当年，我大概只能看到男权下的悲惨女性，而今天，环境与经历都已深刻地改变了我，再看本片，实在发人深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空穴来风的恨。任何一场惨剧的发生，都不存在偶然，它只是社会各种黑暗因素的爆发，不可扭转，也不可改变。
精彩，为免带来阴影，保守推荐，不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