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和白》中,导演张以庆以中意混血的驯兽员白的日常生活为切入点,展现了她与朝夕相处14年的大熊猫英的生活细节,表现了曾经渴望群居的人类在独处中“异化”的现实。《英和白》的内容简单明了,英、白作为片中两个关键元素,撑起了影片的主要架构。然而,我却发现,由于以一个“倒立的电视新闻画面”作为开头,以一个电视中“新千年到来的烟火景象”结尾,因此影片的另一个关键元素——“电视”的出现和作用,不应该被忽略。导演对“电视”要素的使用,应该可以透露出他对于电视传播的某种观点。
美国传播学者尼尔•波兹曼在其著作《娱乐至死》中有这样的基本观点——“媒介即隐喻”。他认为“(媒介)用一种隐蔽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 ”,媒介影响着我们的文化思维,促使人们去关注传播的内容而非形式。当今社会,电视以其传播信息的高效率、大容量的特点,而被深深地植入了人们的生活。个体的受众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电视中接收到世界四面八方的信息,把握时代的风向。在《英和白》中,电视新闻中的画面频频出现,电视中播放的节目内容几乎贯穿全片,不仅起着渲染气氛、说明环境的作用,也体现了它作为有声源的背景音,有着使纪录片更直观、更真实的特点。然而,电视在《英和白》中,也顺应着隐喻机制,有着重要的隐喻意义。就《英和白》里所呈现出的情节而言,英的生活是非常简单的,她基本每天只做两件事——看电视或者照顾英,而前者几乎是她全部的主要娱乐。同时,不仅白在看电视,英也在看电视。我们看到,在这部纪录片里纪录了不少英从笼子的栏杆后面看电视的主观镜头。在《英和白》里有这样的字幕:“(英和白之间)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互相的”,然而导演却用电视画面的叠加无声地告诉我们,电视其实对两者有着更直接、更显性的影响,这种影响体现着文化灌输的内涵,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么,“电视”对于两者的这种文化灌输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认为,《英和白》中的电视,有着显性的含义和隐性的含义。从直观的角度来说,电视是线性叙事时间的串联,电视里的内容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相对于英和白所在的世界以外的那个世界现在是什么年代、什么样子,为英和白的故事的展开提供一种客观的大背景。比如,片中电视里播放着:“今年是1999年……”;片中新闻多次播报国家科研成果,体现着外部世界的发展;电视里播放 “北京持续高温”的新闻,配合英被推到外面冲澡的画面等等。
但是,对于一部纪录片来说,更值得分析的应当是它的“潜语言”。从这个角度来看,电视是一种“符号”或“象征”,它作为一个载体,隐喻大众传媒带来纷繁芜杂的信息。
但不得不说的是,英和白与普通的受众是有区别的。
首先,英和白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是相隔阂的。对于两者与外界的交流而言,英与白几乎只是通过电视和房间内的“窗”和外界进行互通,他们主要是被动地接收信息,而不是去主动传播信息。不仅仅是英、白,从纪录片字幕中透露出的信息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这里的人之间几乎无语言交流。安静和沉默成为了纪录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诉说”着一种无声的孤独。而与此相对比的是,电视里却重复、重复再重复地上演着对话和言谈。这些言谈大多经历了国家的“筛选”、“审核”——大量的对国外战争的报道以及国内发展的报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它们的重复似乎体现着,导演在凭借这些信息告诉人们:1999年的大众传媒还是非常单调的,其中不乏很多“政治宣教”的内容。英国学者詹姆斯•库兰在《对媒介和民主的再思考》一文中指出:媒介中……提供了各种具有政治意义的社会理解 。这一观点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也同样适用,而且更为人们所显而易见。
其次,英与白又是有区别的。英是人,白是动物(熊猫),对于两者之间的交流而言,语言没有加载内容的意义,而更多的是传递感情的工具。
从英的角度来看,英不懂人类世界的语言和行为,却持久地注视着电视。当电视中出现音乐,英会随着节奏欢快地起舞;当电视新闻播报北约对南联盟的空袭,下一个镜头里的英神情惊恐。它是否看懂、听懂了电视中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纪录片中的英像极了一个对世界完全不了解的孩子,懵懂地去观察着电视里的画面。英的视角正暗示着一种“本我”的、儿童的视角。
对于英的“儿童化”想象不是没有根据的,在影片中唯一的孩子——娟出场时,白从她前面走过,与她打招呼,然后在下一个镜头里走入了英的世界。白的这一“走”,串联起了娟和英,使观众对于娟和英的联系进行思考。白说,带英就像带孩子。我们看到导演在《英和白》中,多次拿英的画面与一个孩子——娟的画面对接和同构。我认为这种对接同构的蒙太奇,便是导演借英隐喻大众传媒对儿童影响的重要手段。比如,当电视播报北约侵略南联盟的进展时,英开始疲倦地打哈欠,无心再注意电视画面。下一个镜头便是娟打哈欠的特写。这似乎是在说明,现代社会里信息的大幅度增加,让原本该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都产生了厌倦。再比如,在播放了许多有关战争、暴力的内容后,纪录片的画面里,一下又一下地猛敲鱼缸里金鱼的娟和英死死咬住手帕不放的镜头对接起来。这似乎是在说明,电视的暴力内容(尤其是许多有关暴力和不安全的政治新闻)已经深入了现代社会孩子们的观念,影响着他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过程,甚至让他们产生了厌倦。“当电视节目在儿童面前连篇累牍地、栩栩如生地描绘暴力行径,它究竟对诱发儿童的暴力倾向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英和白》用画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电视里的坦克枪炮出现时,英竟然配合背景音乐轻松地舞动身体;当印度南亚气氛骤然紧张时,英却慵懒地躺了下来——它刚刚饱餐一顿;当电视播放我军严正警告李登辉:玩火者必自焚时,英睡着了——它困了、倦了。除了暴力,大众传媒中还有另一个可怕的关键要素——性。我们看到,导演不加忌讳地呈现了英看着电视中身材健美的女人手淫的画面。字幕这样描述道:熊猫每年发情期中只有两天真发情日,但英给我们看到的却是性欲满满的熊猫画面和性发泄后疲乏的状态。那么,如果按照前文的思路,当这种性的暗示植入我们的生活并使我们变得麻木时,这个社会将变得多么可怕。特别是对于讲究伦理的中国社会,“若将这些东西不加区分地暴露给儿童,确实是不体面的。 ”
从白的角度来看,她是一个主动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的人。在播放新闻时,白的反应是非常少的——她经常是在工作。张以庆介绍到,白从1997年就不再演出,而她拒绝演出的原因至今是谜。采取这种决定的白一定有着悲伤的过去,从她观看歌剧时充满感情的脸中,我们可以体味到她的忧伤。对白来说,电视中的一般讯息仿佛是经过了过滤,只有某些触及深层情感的部分才能够让她体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是,弗洛伊德说,个体的人对于某种不愿意接受的观点会有“投射”和“取消”的防御机制,前者将自己的好恶投射于他人,后者幻想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消失。很明显,这些都在白对于英的感情和白自身的感情上得到了体现。那么,对于不愿意接受外部世界的白来说,她也一定不愿接受以电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相反地,她在这样的传播环境下主动地去选择一种回避和“文化沉默”。这对白来说也许是一种个体、边缘的体现,但是,一个画面引起了我的主意:白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电视,画面配合电视音效出现了这样的字幕:“今年是1999年。是世纪之交之年,蛮特别的一年。这一年、这几年当中所有人对于整个世界、对所有媒体资讯的吸收其实是很膨胀的.但是人的心反倒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萎缩。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蛮空乏的蛮寂寞的”。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潜在的“白”。英终究只是动物,它无法成熟。而像娟一样无数的孩子们却终会长大。“娟”的出现,似乎有着某种指向白的含义。
观察我们的世界,需要指出的是,英和白的现象并非偶然。有首歌曾唱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面对高压的媒体环境里巨大的信息负荷,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做“沉默的大多数”。张以庆没有选择去直接呈现外面的世界,而是借助英和白的封闭,去打开一扇窗反观外部世界,无疑是一种非常具有实验意义和新鲜的视角。通过这种反观与审视,他看到了社会主义的中国的媒体环境还非常需要改善。而如何动摇这种“文化沉默”的根基,将是更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另,期末作业,第二天还要考试,我在通宵自习室从6点写到12点,然后开始背考试的书,还得了91分,觉得不是自己碉堡了,就是老师看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