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远和近》
相较于看过的张以庆的《幼儿园》与《舟舟的世界》,《英和白》更能从内心深处打动我。抛去杂技团里那台电视机所显示出的副标题《99纪事》,剩下几乎听到的声音就是熊猫英英解决生理问题的声音和白玉陵呼唤“英英”的声音。因为有了电视机的画面内容的这一条隐形的链条,赋予了这部记录片的时空关系,作为观众因此感受到了真实的世界。但是纪录片开始却是以熊猫反转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隐喻着一个颠倒的世界,与片头字幕“1200万年前熊猫就存在了,是属于那种独居的动物;300万年前产生了人类,那时人们是群居的。今天熊猫依然独居,而人们……”相呼应,暗指本片主题基调:英是由自然动物到被驯化动物的颠倒;白是被封闭环境异化的人。
这种开头是属于张以庆独具私人色彩的“双向式对比”,在《幼儿园》中我们也能发现:或许是我们的孩子,或许是我们自己。或许是多言无益,驯养师白的“失语症”与张以庆的文字显示的语录相契合,一股“宿命论”般强烈的悲憾贯穿全片,也贯穿着白的一生。之所以这样说,不仅是片里所说的14年时间里白和英的相守,更是由于后来查阅相关周边尤其是2009年熊猫英英去世的时候英的状态,“白说这个世界上其实谁也不理解她,正像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英一样”显得愈发沉重。我们给予这样一对孤独的存在美称:“熊猫妈妈白玉陵”与“最后一只功夫熊猫”,片中电视里出现了一连串时代的符号,但对于屋子内的白和英的小世界而言,那是白开水一般的茶余饭后的小故事,我们这些观众也只是站在栅栏外边的人,隔离在影像之外,他们的世界我们无法触及,甚至无法感同身受。
片中有出现英趴在窗边看窗外的场景,就像小时候的我们趴在窗边幻想窗外精彩的世界,这个时候英的孤独应该是白也不能触碰的吧。张以庆曾经自我解读说,“《英与白》带给我们的全部思考远不限于十四年,甚至也不限于人类社会进入现代化以来的历史,而是根植于人类与自然间漫长的关系之中……‘英’与‘白’的生活发生了异化,他们在这种异化的生活中建立了互相的认同。人与自己的同类开始疏远,反倒和异类亲近起来,人类大步前进的社会成了‘英’与‘白’共同的异化物和背景。”朦胧派诗人顾城在1980年6月写了一首小诗名为《远和近》,诗中的“你”和“我”的物理距离可以度量,但是心理距离是模糊的,这种冲突和对立是我看片时隐约浮现在脑海的。我拼命回忆1999年,那一年我和片里的小女孩差不多,第一次从农村去到了上海,在那开始读书,那种随时出现的不可名状的孤独伴随着没有命运共同体的陪伴到了现在,不是群居和独居的原因,人类意识深层里孤独一直存在,至于何时会打破宁静的水面则是因人而异的。
我无法也没有能力评论本片的剪辑技巧、画面拍摄、音乐播放的成败,因为打动内心的是情感而不是技术。片中英和白的情感是一个层面,而文字显示导演的情感又是一个层面。片尾字幕:谨对本片涉及英的隐私,向英们表示深深的歉意。谢谢导演将“英”以及它的小伙伴们人格化的定义,这部片也直接改变了我对中国纪录片的印象。
我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专业课上的例子,英国女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多达近四十年的非洲原始森林生涯,研究黑猩猩。然而这只是一个主体的动物学家与一个客体的研究对象的故事,我们不去关注内在的精神维度,我们的专业学习只是一套套模式与数据,没有“透物见人”。花几年时间拍出来一部50分钟的片子,花几十年时间与动物为伴,有没有值得必要,没有物质上的利益,我们能有多少人去做这样的事情,我甚至羡慕张以庆和白玉陵,还有珍妮。或许他们是幸运的一小撮,我们是悲哀的大多数。